没有祖母的家里是繁忙而安好的。这类光阴对祖父来讲更是安逸而沉寂。太阳洒照陈旧的柴房上,洒照在屋前的树影上,鸟雀在树影上清楚地鸣唱着故河口好村落歌。
哟嘿,哟嘿,哟嘿……
待母亲从田间干活返来,三姐满摇窝的屎尿。饭也未曾热,菜也未曾炒,一派冷火秋烟。母亲毫无牢骚,轻巧地进到厨房,从饭架上搬下一筲箕冷饭,从酱坛里挑出几根萝卜条,夹着饭往口里扒,也不管摇窝里的三姐要不要吃奶,要不要换屎尿片?母亲仓猝地吃完饭,又去地里了。地步的庄稼正等母亲去施肥除草,青青地发展。母亲仍然不敢涓滴怠慢。人家地里都是三四个劳力出工,四五个劳力领工分。而祖母家就母亲一个劳力,还是个女的。怪得每次队里分粮,祖母都围着一个围腰去的。
父亲又不在家,面对这一家子的大大小小,七七八八,母亲涓滴不敢松弛,也从未有过半句牢骚。母亲每天都很忙,没时候抱怨。不但白日忙,早晨也忙。你说祖母在外搁那么多亲戚,又无多少钱,用啥跟人联络豪情?就用母亲做的鞋。
这一刻,祖父是欢愉的。他脸露一丝浅笑,少见的哼唱起一首儿歌来:小风悄悄吹,小鸟低低叫,小狗渐渐跑,小猫偷偷笑,屋里静悄悄,宝宝睡觉觉……
故河口的堤道埋没在荒凉的草丛与树林。树林中歇着干枯的河床,盘结着野花野草泽灌木。鸟儿在干枯的河床上空回旋。
祖父呼喊着歌儿,躺在一个角落,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拿着响噶棍。拉一拉,唱一唱,响噶棍拍一拍。绳索牵的那头是三姐的摇窝。母亲新坐了月子,生了第三个女儿。
不明白的人,若现在路过母亲的房间,还不知是甚么声音在刺刺刺地响。
一年四时,绿水长流哟嘿;
我家在故河口村上哟嘿;
母亲嫁来的大柜里,就只见一叠叠的鞋底码得高高的,一排又一排。母亲嫁过来五屉柜的抽屉里,就只见红的黑的蓝的线,一串一串的串得好好的,与东草绒的咔叽的布料摆放在一起。那都是母亲用来做鞋的布料。
祖父千年幽古沉落的糊口与情怀,唯他本身懂,人家是不懂的。
我家住在故河口村上哟嘿
千层底的鞋底得用粗线纳上一千针,一层层一圈圈围着鞋底,纳得像满天的星星,又像地下匍匐的蚂蚁。有的鞋底还会绣上几朵花儿。鞋帮的活儿更是细心,要一针一针地缝,将毛边的鞋帮缝成邃密的边口。有的边口还要加上色彩,叠加帮上一层那色彩的布料,一针一针地扎出来。需得功底过硬的针线活。
母亲每天都要做鞋做到深夜。故河口的灯都燃烧了,母亲还在纳鞋底,故河口水沟的青蛙都睡着了,母亲还在穿针引线。故河口的夜静悄悄的,母亲纳鞋底的针线声音,却特别的亮,在安好的房间,刺刺刺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