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霖拥戴道:“这是实实在在的话。先生哥,你大抵还不晓得,原上出了白狼了!”

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白痴书白痴!”随之带了一排兵士乘车追出城去。

朱先生看罢,对两个差人说:“儒子只读圣贤书,不晓军事,又无三寸不烂之舌,哪有回天之力!归去奉告张总督,免得贻误战机。”说罢就回身走了。两个差官气得神采骤变,让司机策动了汽车,气呼呼跳上车走了。朱先生听得门口平静下来,当即奉告老婆:“快点给我清算行李。”朱白氏担忧地问:“你到哪达去?不是说不去吗?”朱先生说:“我得出去躲几天。我算定张总督还要派人来缠的。”朱白氏放下心来,给他换了一身洁净衣服,朱先生夹了一把黄油布伞就出了白鹿书院。中午,两位差官公然又驾着汽车来了,并且带来了一名大官,是张总督的秘书。门房老者张秀才仍然以礼相待,照实相告:“走了。先生走了。躲走了。”

白嘉轩背着褡裢朝县城的方向走去。秋末冬初的拂晓像一个行动迟缓的白叟呆滞不前。冬走十里不明。浓雾覆盖着的村落仍然有驱狼的火光亮明灭灭。雄鸡的啼叫没有昔日的雄浑,而显得黏稠滞涩,像是鸡脖子里全都塞满了鸡毛。白狼的凶信持续传播。厥后又传闻朱先生凭一张嘴,一句话,就消弭了从甘肃反攻过来的二十万清军,朱先生是以被张总督任命为第一高参。白嘉轩忙于修复围墙而不闻姐夫朱先生的各种传闻,是明天早晨鹿子霖带着一脸诧异扣问他关于朱先生的动静时才晓得的。他带着考证传闻和归正以来的各种疑惧和慌乱去找朱先生,听他断时论世。

冷先生抿了一口茶,没有答复,他也不晓得没有了天子的日子该如何过,却奥秘地讲起他在城里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事件。

城里的归正只引发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形成最直接的威胁。白狼是从南原山根一带嘈提及来的,几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迹已经踩踏了全部白鹿原上的村落。那是一只纯白如雪的狼,两只眼睛闪出绿幽幽的光。白狼跳进猪圈,轻无声气,一口咬住正在睡觉的猪的脖子,猪连一声也叫不出,白狼就嘬着嘴吸吮血浆,直到把猪血吸干咂尽,一溜白烟就无影无踪地去了。猪肉猪毛无缺无损,只要猪脖下留着几个被白狼牙齿咬透的血眼儿。人们把猪赶出猪圈,临时关进牛棚马号里,有的人家乃至把猪拴到火炕脚地的桌腿上。但是无济于事,关在牛棚马号里的猪和拴在火炕脚地上的猪还是被白狼吮咂了血浆而死了,谁也搞不清那白狼如何收支关死了门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猪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假装熟睡,用心拉出牛吼似的鼾声。半夜时分,桑老八就闻声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奶汁的声音。桑老八悄悄偏过甚,展开眼朝脚地一瞅,一道白光穿过后墙上的木格窗户掼出。待他点上油灯,光着屁股下炕来看时,猪已断气,尚未吸吮净尽的血冒着气泡儿从猪脖下的血口儿里汩汩涌出来。最有效的防备办法终究从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缔形胜利,人们在村落四周扑灭麦草,彻夜不熄。狼怕火,常见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白鹿原一到夜幕来临就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村村燃烧,到处冒烟;火光照亮了村树和街路,烟雾满盈了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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