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白痴书白痴!”随之带了一排兵士乘车追出城去。
“晓得。我返来一起上听过十遍八遍了。”冷先生说,“天子再咋说是一条龙啊!龙一回天,人间的毒虫猛兽全出山了,这是天然的。”
冷先生说:“总督就是总督。管咱一个省,该是二品……”
朱先生晨诵结束,挽着袍子来到门房,接了差官的信,公然是张总督的亲笔手谕。张总督的信慷慨陈词,婉约动听,言简意赅地阐释了归正发难的原义,摆置出目下严峻的局势,又说归正时逃窜的清廷巡抚方升,从甘肃宁夏拢集起二十万人马反攻过来,雄师已压至姑婆坟扎下营寨,离西安不过二百里路,要决一死战。张总督说他的反动军同仇敌忾,士气昂扬,完整能够击败方升的乌合之众,只是战事一起,市民百姓必遭涂炭,古城必遭毁灭,于理不通于心亦不忍。是以想请朱先生前去姑婆坟,以先生之德望,以先生与方升之交谊,劝方升退兵,这里亦不追击,由他自去陇西。如果方升甘心留住西安,张总督能够庇护其保养天年。
遵循修建祠堂的常例,白嘉轩卖力收缴各家各户的粮食,鹿子霖卖力批示工程。围墙工程颠末短促的筹办,当天后晌就响起石夯夯击黏土的沉闷的声音。公众的热忱超越了族长和工头,分歧要求日夜不断,轮换打夯,人停夯不断。白嘉轩和鹿子霖筹议一下就接管了。翻修祠堂时拆掉的锅台又垒盘起来,日夜冒着火光,风箱日夜呱嗒呱嗒响着,管早晨打夯的人吃两顿饭。五天五夜连轴转过,环绕村落的土墙全数修补无缺。白嘉轩和鹿子霖又把十六岁以上的男人以老搭少分别红组,夜夜巡查巡查。巡查的人在围墙上扑灭麦草,手执梭镖和铁铳,在高至屋脊的围墙上严阵以待。有一夜,白嘉轩睡得正香,蓦地被一声沉重的铳响惊醒。他爬起来抓起靠在炕头墙上的梭镖,拉开门就冲了出去。村巷里脚步踢踏,人影明灭,奔到围墙的出口,那儿已被手执梭镖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值班巡查的人说,他瞥见白狼蹿上围墙,就放了一铳,一道白光又掼出围墙去了。“白狼来了!”凶信像沉重的乌云覆盖在白鹿村的上空,村民们更加惊骇,愈觉修复堡子围墙的行动非常贤明非常及时。胜利地修复围墙不但有效地隔绝了白狼的扰乱,增加了安然感,也使白嘉轩切当地考证了本身在白鹿村作为族长的权威和号令力,今后更加自傲。
城里的归正只引发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形成最直接的威胁。白狼是从南原山根一带嘈提及来的,几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迹已经踩踏了全部白鹿原上的村落。那是一只纯白如雪的狼,两只眼睛闪出绿幽幽的光。白狼跳进猪圈,轻无声气,一口咬住正在睡觉的猪的脖子,猪连一声也叫不出,白狼就嘬着嘴吸吮血浆,直到把猪血吸干咂尽,一溜白烟就无影无踪地去了。猪肉猪毛无缺无损,只要猪脖下留着几个被白狼牙齿咬透的血眼儿。人们把猪赶出猪圈,临时关进牛棚马号里,有的人家乃至把猪拴到火炕脚地的桌腿上。但是无济于事,关在牛棚马号里的猪和拴在火炕脚地上的猪还是被白狼吮咂了血浆而死了,谁也搞不清那白狼如何收支关死了门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猪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假装熟睡,用心拉出牛吼似的鼾声。半夜时分,桑老八就闻声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奶汁的声音。桑老八悄悄偏过甚,展开眼朝脚地一瞅,一道白光穿过后墙上的木格窗户掼出。待他点上油灯,光着屁股下炕来看时,猪已断气,尚未吸吮净尽的血冒着气泡儿从猪脖下的血口儿里汩汩涌出来。最有效的防备办法终究从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缔形胜利,人们在村落四周扑灭麦草,彻夜不熄。狼怕火,常见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白鹿原一到夜幕来临就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村村燃烧,到处冒烟;火光照亮了村树和街路,烟雾满盈了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