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的不期而至使朱先生又骇怪又高兴。朱先生在后院吃罢午餐走到前院去阅稿,瞥见劈面走来一名风韵绰约的女洋门生,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上穿一件月红色的短袖衫,下穿一条红色的折叠裙,一双圆口青布鞋,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圆圆的眼睛,笑着叫了一声“姑父”。朱先生说:“灵灵呀?你不叫姑父,姑父真不敢认你咧!”朱先生领着白灵折身又走到后院来,悄悄表示说:“你先甭叫姑妈,看你姑妈能认得你不?”说着抢先一步跷下台阶:“有客人来了。”朱白氏翻开竹帘站在台阶上,拘束温厚地号召说:“请屋里坐。”举止和神态如同平常欢迎统统朱先生的崇拜者一样。朱先生又说:“这是从省会来的高朋。”朱白氏仍然温谦地笑笑:“哪儿来的都一样,请屋里用茶。”白灵大呼一声:“姑妈,你真的认不得我咧?”说着跳下台阶,抱住朱白氏的肩头。朱白氏惊得合不拢嘴:“噢呀灵灵呀……”
这件事多少滋扰了朱先生清理赈灾账目标事情,迟延了几天赋挟着一摞明细账簿走进郝县长的办公房。郝县长接过那一摞账簿很冲动:“这真是‘有口皆碑’!”当即与朱先生商按光阴,要为他以及参与救灾的诸位先生设席洗尘。朱先生避而不答回身就告别了,走到门前说:“如若发明账目上有疑问,固然清查,朱某毫不忌讳。”郝县长拉着推着又把朱先生拽进门来讲:“我另有话跟你说。”朱先生坐下来。郝县长说:“年馑已过,民气稳住了。县府新添百姓教诲科,我想请先生出山。”朱先生听了一笑,说:“你不晓得我这小我不成器,做点文墨笔墨的事还能够滥竽充数,一当起官来自个内心先怯得惶惑,日里不能食夜里不得眠。生就的雀儿头戴不起王冠――你饶了我吧!”郝县长底子不信:“这话不实。单是此次赈灾,先生所作所为不管朝野有口皆碑。卑职觉得滋水不乏有识之士,当今最完善的倒是廉洁的人。”朱先生仍然不为所动,摇点头轻淡地申陈述:“我平生不勉强人,人也不要勉强我,勉强的事是做不好的。”说着又站起来告别。郝县长再开不得口,钦服而不无遗憾地陪朱先生出门,又提出开首的话来:“那……你还是择空儿抽一天时候我们聚聚,我也好代饥民向诸位先生说一句谢承的话呀?”朱先生笑着却很判定:“不必了。你有这情意,把那笔款项籴成粮食,分给街头路口那些乞丐吧!他们的年馑还没过哩!”
县志编辑进入最费心的阶段,在一一找出前人所编几种版本的疑问和错误以后,现在就要停止严格的考据,关于本县汗青沿革需求大量查阅史料文籍,有关风土情面以及物产特产要到四乡去踏访扣问,有关历朝百代本县所出的达官名流、文才武将、忠臣义士的平生简历需得考据,还稀有以百计的节女节妇的生卒年代和扼要事迹的考核,这么庞杂的事项都得由诸位先生分头去做。顶费事的是对本县山川岭原地貌的查对,一沟一峪,一峰一溪都得勘察,而如许的专门技术的测工获得省会去请。朱先生亲身出马到西安,请来了一主二副三位测工,又雇来三位年青农夫帮他们背行李扛测具,就开端钻山巡河去事情了……朱先生决计编出一部最翔实最精确的可资信赖的新县志,那无疑是滋水县的一部百科全书。大饥荒的可骇在村落里垂垂成为旧事被活着的人回想,朱先生偶尔在睡梦里再现舍饭场上万人拥堵的景象,像是一群饿极的狼争夺一头仔猪;偶然在捉筷端碗时面前俄然现出被热粥烫得满脸水泡的女人的脸,影响他的食欲……固然如此,毕竟只是一种暗影,他对县志的编辑事情更加专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