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回到厅房西屋躺下午歇,鹿三的奇特行动还是没有突破他的糊口风俗,顶多含混了一袋烟工夫,跳下炕来拉了一条家织布手巾到水缸里浇了水,擦搓了脸眼,感到一身轻松,然后捞起拐杖出了门,佝偻着腰往村庄南边去了。走过白鹿原冗长的牛车路,傍晚时分进入南山,赶到只要三五户人家的牛蹄窝村。白嘉轩在背沟里瞥见了一幢用木头垒墙的板屋,一个长着男人模样的女人坐在板屋前的丝瓜架下抽旱烟,二尺长的丝瓜从木头棚架上垂吊下来,女人寡精寡瘦,黑黢黢的脸,个子却很高,扁平的胸脯,伸直颀长的手臂,往那根长烟袋里煨烟末儿。那烟管是一根紫红溜光枸杞木,留着圪圪塔塔的节疤。白嘉轩留步打拱。那女人不等他开口,冷冷地问:“哪个村?”白嘉轩答复今后,女人又问:“咋样闹呢?”白嘉轩把鹿三幽灵附体的疯张景象学说一遍,那女人挥了挥长杆烟管说:“你快往回走。”白嘉轩转过身由原路往回走,他晓得捉鬼的法官现在正在板屋里养精蓄锐,须得鸡不叫狗不咬的静夜时分才上路,坐鬼抬轿忽儿一声就去了。

主仆二人走进院子,鹿三独自坐在石桌旁的矮凳上,等候嘉轩给本身把饭端来。自从仙草过世今后,鹿三老是和嘉轩一起搭手做饭,如何也不忍心脊背上像扣着一口锅的仆人给本身端饭倒茶。现在他挺着腰坐在石桌旁,像一名文质彬彬的上等来宾,拘束而又客气地接管仆人的奉养。白嘉轩佝偻着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饭碗从厨房走出来送到鹿三手上,口里叮咛着:“吃吧吃吧快吃。”转过身又去给本身端来一碗,坐到鹿三劈面,放下拐杖吃起来。鹿三吃完一碗饭,咣当一声把碗重重地蹾到石桌上,又把筷子扣到碗上,霍地一下跳起来,在白嘉轩劈面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俯后仰,又一蹦蹦到厅房的台阶上喊起来:“哈呀呀,值了值了,我值得了!族长老先生给我服侍饭食哩!族长跟我平起平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哩!值了值了我值得了!我是个啥人嘛族长?我是个婊子是个烂婆娘!族长你给婊子烂婆娘端饭送食儿,你不嫌委窝了你的崇高身份吗……”白嘉轩瞪着眼瞅着鹿三豁脚扬手的大行动,把剩下的半碗饭摔到地上,碗片和饭汤四周迸溅,顺手从石桌旁捞起拐杖,追打鹿三。鹿三三闪两躲,跳着蹦着窜出院子奔到村巷里去了。白嘉轩气喘吁吁追到门外,叫几个小伙子把鹿三强扭到马号里,把一只簸箕扣到头上,用桃树便条抽击,收回嘭嘭嘭的响声。鹿三俄然掀翻簸箕跳起来大呼一声:“你们这些人折腾我做啥?”睁沉迷惑不解的目光瞧着围在马号里的男女。白嘉轩从声音和神采上判定出来,真正的鹿三又活转来了。

鹿三从后晌直闹到入夜夜静。他的过分矫捷的眼神和忸内疚怩的举止行动,谁一瞥见都会惊奇不已,与往昔里阿谁鹿三稳诚慎重的印象截然分歧。他从马号蹿到晒土场上,又从晒土场上蹦回马号,向围聚在马号里和晒土场上的男女长幼颁发演说:“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洁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月。村庄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认,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根蒿子棒棒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白鹿村和邻近村落赶来看热烈的人,至此才晓得了小娥的死因,大为感慨。人们把簸箕扣到鹿三头上,用桃木便条抽打一番,鹿三顿时规复到素有的稳诚慎重的模样,翻着有点板滞的眸子,莫名其妙地问:“你们围在这儿弄啥?这儿有啥热烈都雅?你们闲得没事干了?我还忙哪!”说着就推起小车去装土垫圈。当他方才装满一车土,扔下锨又疯张起来了。世人又扣上簸箕用桃便条抽打,几次三番直折腾到夜静,好多人看腻了都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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