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不置可否,昂首望了望天气,挑眉戏谑一笑,“是该罚轻些,不然父皇返来只怕会怪孤呢。瞧着天气还真不错,今冬这场瑞雪眼看着就要落了,这但是丰年之兆啊。厂臣为了一场诬告留在京里,倒赶上了吉祥。不如就好好感受这场瑞雪罢。”
恰到好处的温度,容与对她颌首笑笑,“小俞是么,多谢你,这么冷的气候,费事了。”
挪了挪发僵的膝盖,膝头已湿透了,再如何展转也不过是挨着坚固潮湿的石板。本来这滋味真不好过,容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孙传喜忙躬身承诺着,微一停顿陪笑道,“殿下,厂公嘛……眼下虽说犯了点宫规,可毕竟是为救人,又是朝廷内辅,正三品的官职在身,这罚重了……天然欠都雅相。”
犯下的是重罪,言辞也肯认罪,可仍然安闲慷慨,仿佛俯仰六合而无愧,出口的话更透着冷若冰霜,如此态势令人骇然,世人在噤若寒蝉中栗栗颤栗,不知接下来储君会怎生措置这桀骜不驯的内廷掌印。
乾清门核心着的人群也缓缓散去,其间有人路过容与身边,收回细弱的低声絮语,更多的人则加快脚步欲逃离是非之地。不想、不肯、不敢去看内廷掌印被罚的内侍们,还是不免瞥见了林容与扬起披风,双膝落在阶前青石板上。银色衣摆曳地,身形笔挺如松,堂正得不像是要面对难捱的罚跪,倒像是表情甚好,专为等候即将落下的初雪,在此赏玩一夜。
他声音带着哭泣,抬手仓促在脸上一抹,吸着鼻子回身跑开了。
时近深夜,朔风从四周八方涌进,宫人已在檐下点亮羊角珍灯,雾气覆盖着红光,在一团雾霭中,零散的藐小雪花随风飘洒下来。
雪花开端绵密起来,风卷着雪片落在他眼睛里,眯得人一时难以视物,四下里喧闹无声,除了上夜的宫人偶尔走过,手中提着的铃铛摇摆作响。
“哦,那您必然还记得,那日奴婢跌落茶盏,幸亏是您替我说话儿,我一向都没好好感谢您。本想着找个机遇给你叩首呢,这拯救之恩大过天……可惜奴婢没甚么能酬谢您的,只能给您送些东西来了。”
容与纵身上马,行了几步,朝太子轿辇举手施礼,“深夜惊扰殿下,臣极刑。”
近处是皇太子銮驾,一旁侍立的人则由邓妥改换成了孙传喜。
她不明底里,容与也不想多做解释,只道,“刑部已判无罪,太子也宽赦了,一条性命,不该枉死罢了。”
她说话轻声细语,在一片沉寂里娓娓道来,愈发显得四周空旷喧闹。
容与被这话逗笑了,“从速归去歇着,明日卯时再来接我,你如果不来,我可真走不归去的。”
宫门再次漏夜开启,西华门保卫神采凝重的传旨,皇太子殿下宣召提督寺人,于乾清宫觐见。
“您这是何必呐!”他一声悲鸣,歪着头重重感喟,“早说不该让您返来,偏撞到人家枪口上去……这么冷的天儿,您跪一夜,明儿非抱病了不成,这让我转头如何和万岁爷交代啊?”
“您还记得我?”俞若容讶异地抬眼问。
行至他身侧,她蹲下身子,将食盒放在雪地上,然后又怕那盒子凉着了似的,重新提起来,在地上铺了两张巾帕,才把食盒重新置于其上。
看他实足烦恼懊悔恨又气闷的模样,容与只觉想笑,“一早晨罢了,哪儿有那么娇贵。你手里不是拿着鹤氅?本来还晓得心疼我。”
“您心肠真好。”她轻声笑了,转眼又无法起来,“唉,可惜好人,总没有好报。”
人走远,周遭又温馨下来。冷风拂面,脑筋里一片澄明。现在他做的事,大抵就叫做亲者痛仇者快。白费了前头铺垫得那么好,最后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可再让他重新挑选一回呢,估摸也还会是一样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