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被覆盖在一片素白里,看上去有些许陌生。容与拖着有力的双腿迈步出来,对着那一团灯火里昏黄的面孔,俯身施礼。
邓妥几近赏识的看着他的神采,嘲笑道,“奉万岁爷口谕,凡是你写的东西,画的画,一个字一个影儿都不能留,全都得清洁净。”
容与蹙眉,转头看向身后,只见一群侍卫抱着一沓纸张画卷,扔到地上堆在一处,有人已去找了个铜盆,预备燃烧折燃烧。
容与垂目看着地上,安静道,“罪臣伏祈,请皇上恩准罪臣去大行帝陵前举哀,以尽臣子之义。以后,罪臣愿伏国法,任皇上措置。”
“你……感受好些了么?你呕了那么多的血……容与,”她抚着他的脸,“你别如许自苦,那人已经不在了……”
容与无声笑了出来,目睹邓妥挥手表示侍卫们从速抄检,随后冷冷一顾道,“请罢,车马已在门外等待你了。”
推开门的一瞬,只瞥见漫天漫地的惨白,满地琼瑶,玉宇廓清的天下里,有高悬于屋檐下的惨白灯笼,和此时人间喜乐的新年骨气非常不符,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提示他,阿谁梦是真的,那一口自胸腔涌出的温热碧血也是真的。
她还在说,容与已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她一把拉住他,又气又恨,“你,你现在归去有效么?人都不在了,何况你又没有旨意……”
他是天子了,该对他行五拜三叩首之礼,容与一一做着,做得毫无瑕疵,然后垂目等候。
将手臂从方玉怀中抽出来,容与拂过她尽是泪痕的脸颊,对她浅笑,“去罢,好好糊口。把我这小我忘了。我欠你的,此生还不了,来世,我会极力。”
她会错了意,容与摆脱她,一面解释,一面持续往前走。
沈宇疾声喝道,“你想死?没那么轻易。孙传喜,传大行天子旨意给他听。”
举目望向天涯,宇宙茫茫无垠。人生自变幻,终当归空无。此身长灭,孤灯长寂,那么身外之物呢,迟早也终将随风而去。
方玉皱眉听着,半晌笑了,化解掉脸上一丝怨气,多少伤感,为他能敏捷奋发感觉欣喜。
深深吸气,冷冽的氛围刺激着咽喉和肺,容与抖得更加短长。不能转头,不能去看那火焰里的一星笔墨。那曾经是他的神驰,是他活着间存在过的独一一点证明。
传喜没有情感没有起伏的声音旋即响起,“容与不知书,颇强记,猜忍恶毒,好谀。帝坚信赖此人,容与势益张,用司礼诸人等为羽翼,宫中人莫敢忤。御史赵循、侍郎王允文、御史张士耕、给事中岑槿前后力诤,俱被诘问。给事中岑槿一复言之,并谪贬。容与乃劝帝选阉、设内书房为内操,密结侍郎王玥等在外为援。又伤害同僚,诽谤君臣……”
“我不去,我说过要陪你的,我和你一道归去……”她哭得泣不成声,听上去让人肝肠寸断。
传喜目露不忍,躬身提示道,“皇上,天晚了,转头明儿还要亲送大行天子,您看……”
是啊,他疯了,也不在乎了,可即便那么尽力,仍然连起家这么简朴的行动都做不到,现在的他,的确和废人没甚么辨别!
他慌乱地伸手,只抓到一缕云烟,惊骇地四下摸索寻觅,茫茫六合间,却只要他本身。
“等等!”她凄厉地叫出来,令容与顿住了步子,她上前,挽着他的手臂,哀声道,“就算要走,我陪着你。可……你不能如许出去,你得……换上丧服。”
容与提衣,淡然跪下,听他用冰冷的声音宣读圣旨——林容与欺君蠹国,罪过深重,本当显戮。念系皇考吩咐,效力日久,故革去其奉御职,着司礼监将其押送回京,再行审判,其产业一概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