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上世人一时纷繁错愕瞠目,顿时有几个反应快的眼看他要俯下身,仓猝抢上来就要搀扶,容与一扬手,止住他们,“诸位若不受这记行礼,那林某也只幸亏此长跪不起。”
世人这才缓过神,看着二人把臂相视浅笑,不由长叹一口气,接着佯装轻松谈笑一阵,方掩过此事,以后才各自散去。
敛了笑,他又缓缓道,“即便他们顾忌这个钦差身份,可今后想起,竟然拜过一个内侍,必然还是会心生愤激。我此行是替朝廷纳粮,又兼着钦差这个名头,已不知有多少人眼红记恨,若还不自省,岂不是给皇上招惹费事。”
这会儿见段洵偶然凑趣他,干脆淡淡一笑,“真是不巧的很,王某的姑母现居扬州,自她来此,我们已是经年未见,王某正筹算今晚去拜见她白叟家,段大人的拂尘宴,我只好请辞开溜了。”说着冲厅上世人一拱手,“还请段大人及各位同僚勿怪,各位尽管好生接待林大人就是了。”
林升听他说得明白,只得咽下委曲的话,半晌讷讷道,“话虽如此,但是皇上那么宠任您……”
容与挥手,打断他的话,“正因为这个,我更不能行事肆无顾忌,那是孤负皇上的信赖。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容与因而起家,“诸位扬州府的同仁刚才在院中参拜,想必是因圣旨中写道,林某此行乃是代天子巡盐政。那么各位拜的,该当是皇上,而不是林某。可话虽如此,我却不敢身受大礼,各位对皇上的敬意,我必然带到。现在不敢逾矩,就请各位受林某一拜,以完此礼。”言罢,撩开衣摆,在原地对世人拜了下去。
随即才向厅中扫了一眼,见堂上只坐了同知、通判等六品以上官员,倒是个个都有份,方才在院子里跪地拜见他。
这回林升仿佛听懂了,点了点头,又不无担忧的问,“那今晚呢?所谓拂尘宴,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王允文自是无话。容与便道,“段大人,两淮盐商数量怕是很多,运营才气也多有分歧,你这里该有些名册和积年记档,可否拿给我们先看看以作参考。”
可倘若他就是不受呢……怕是他们再想不出,他不受的来由吧,一个幼年喜功被天子宠坏了的寺人,莫非还会有自知之明?!
目睹着这年青内侍不肯乔张作势,段洵眼睛滴溜溜一转,赶上来几步,双手扶起他,笑容不免有几分难堪,“林大人真不愧是司礼监掌印,礼数上最是全面的,下官就反面大人争辩此道了。”
扬州知府段洵收到福船泊岸的动静,早已率众等待在岸边。
段洵起家张望,远远瞥见一个高挑秀逸的少年,头戴网巾,身穿曳撒,端倪明朗润致,嘴角微微扬起,倒是不笑也像带了三分笑,便知这就是当今御前红人――掌印寺人林容与了,忙快步上前,含笑拱手,“大人等一起舟车辛苦,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
容与不由一哂,或许吧,归正毫不会是一场让人轻松舒畅的宴席。
王允文虽官居左侍郎,却既非清流也算不上循吏,本身亦无家世可言,在京里也一贯独来独往。
容与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脑筋缓慢转着。真是好大一个上马威,怕是扬州府高低人等早就筹议好了,如果他安然受了这礼,今后看他不扎眼时,寻个机遇参一本,且不必提别的,单一个妄自负大、鄙视朝廷命官就够他一受。
容与稳了稳声气,站在院中朗声道,“诸位请起家,林某不敢当此大礼。”
京杭运河蜿蜒南下数千里,容与一行达到瓜州渡口时,已是初冬时节了。
他可贵这么直白的抱怨,容与很能了解,一笑道,“我这个钦差只是一时的,即便一品官在此,又岂能随便接管五品以内官员膜拜。你也说他们是读书人了,文人更该晓得膝下有黄金这个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