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下过一场细雨,将沿途人家的屋瓦洗得青黑发亮,路旁植着杨柳,晴丝袅袅,如碧玉妆成。固然还是凌晨,道上倒是车马络绎,行人如织。
钟荟也是初来乍到,却没有她那么盘曲的心路,从早到晚颠了一起她早已经快散架了,惟愿公主筹办的晚膳对得起她家的场面。
钟荟极少见到如此新鲜的贩子情面,看得津津有味,连梅条都忘了吃。
钟荟一边看一边从桃竹小罐里掏五味梅条吃,恨不能再生出几对眼睛几张嘴来,三娘子倒是看了会儿就腻了,便将带上车的一卷《诗经》翻开,沉心静气地冷静背诵起来。
钟荟的眼皮越来越重,终究抱着个隐囊卧倒在了狐皮毡上。
牛车载着两位同车异梦的小娘子,不知不觉到了永宁寺外,这座寺庙是士人贵女游春的好去处,寺门旁的大青槐亭亭如华盖,堆雪般的槐花挂了满树。树下有个卖草编虫的摊儿,编好的虫子一串串挑在竹竿上,那摊主穿皂布短衫,头戴白巾,是个满脸褶儿的老翁,盘腿踞坐在地上,一边回客人的问话,一边手中编结不辍,槐花落了一肩都未发觉。
三娘子今岁元日随老太太和曾氏赴过宫宴,开过了眼界,但是仍旧悄悄乍舌,此处的豪华作派比起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手心冒出层汗,将脊背绷得笔挺,恐怕露怯,更加装得目下无尘。
车驾分开姜府,出了里门,上了铜驼大街。
庄园依山而建,各处馆阁错落漫衍在山间,由栈道和石阶相连,到了这里牛车便没法持续前行了。车架还未停稳,早有主家的仆人迎出门外,看过姜家主子呈上的名帖,将车驾导引入大门。钟荟和三娘子下了牛车,各坐一抬平肩舆上山,其他主子则步行紧随厥后。
钟荟一上车便将车上的帷幔撩开些许,饶有兴趣地往车外望。三娘子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虽死力禁止,终究还是忍不住也捏着另一边的帷幔,悄悄扒开一条细缝。
她悄悄撩起帷幔一角,便有一股冷冷的山风漏出去,牛车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迟缓前行,忽上忽下,潺潺的水声忽近忽远。视野忽而开阔,忽而梗阻,开阔时远处山峦起伏横如眉黛,梗阻处只见水汽氤氲,山崖崔嵬,阳光从树叶的裂缝中洒落下来,仿佛片片金屑。
不一会儿行至太仓转入四羊街,到承明门前停下,由家仆呈上过所交验,然后沿着官道一起向西北方向行去。
天涯最后一丝余晖尚未褪去,庄园内已是灯火光辉,沿途每隔数十级台阶便有一人多高的铜筑鸾灯,最可贵的是每一只都形状各别栩栩如生。岔道口则设三十六头金枝铜灯,将四周映照得好像白天。
将近中午,牛车在一处栈桥前停下,三娘子也醒了,用手背擦了擦流了一脸的口水,苍茫地瞪了二娘子半晌,然后“哎呀”一声猛地坐起家来,翻开帷幔看了看内里的天气,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另有好多首没记着呢,到明天如何来得及,你......你如何不唤醒我呀!”
一辆罩着青锦的画轮通幰牛车已经停在角门外,前面另有两辆供六个奴婢乘坐的并车,两辆装满箱笼的辎车,除此以外另有两队仆人,一前一后骑马保护。
“可贵出来顽一回,如何还只顾低头看书呢?瞧瞧内里的风景多成心机啊。”钟荟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
几个结实有力的仆妇先将箱笼抬到角门外装车,钟荟就笃悠悠地用早膳,小厨房比来请了个扶风来的新厨子,一手胡菜做得极好,一想到本日路途辛苦,钟荟便非常心疼本身,分外多要了半碗茶粥,临走还叫阿杏用蜡纸包了两个胡饼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