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记性比平凡人好,但并非真的过耳不忘,之以是把一句闲谈记到本日,乃是因为她阿耶本性中正平和,极少发惊人语,更不会说过甚话,他有此一言,这位姜二郎必然有甚么值得称道之处,那么天子如此宠遇姜家,或许并非只是姜婕妤一人的原因了。
她这个小院固然只要一进,但是院落宽广,院中遍植桃杏兰桂,乃至不乏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若非要抉剔,那便是规整不足,画意不敷,少了几分宛自天开的疏旷意趣。
彼时姜家大郎连个像样的大名都没有,他阿娘前脚生完他,后脚圈里一头母猪产崽,便把他唤作阿豚。
若只是想让他们姊妹天各一方老死不相来往,那么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地在她内心扎这么一根刺。钟荟估摸着,她不久就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阿姊了。
姜景仁干脆在西北角开了扇对街的小门,偶尔回府直接扑进他的和顺乡,连路都不消绕。
姜家人丁简朴,姜老太爷膝下两子一女,俱是老妻曹氏所出,半个妾室也没有――倒不是鹣鲽情深,主如果因为穷。姜老太爷约莫也不是纳福的命,好日子没过上多久,常日里看着挺旺健的一个老迈爷,无灾无病地就那么没了。
后一桩她大抵也猜到,一个小小孩童又不能何为么奸犯甚么科,被送到别处养多数是生辰命格上犯了甚么忌讳,不是妨克别人就是被别人妨克,这类事情并很多见,有些人家乃至会把出世在恶月恶日的孩子直接溺毙。
那是元丰九年,曾氏嫁到姜家第二年,也是三娘子出世的那年。
钟荟将养了大半个月,到画帘半卷,东风和软的时节,已经能让婢子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两步了。
虽说前日夫人叮咛渐渐把大娘子妨克胞妹的原因流露些与二娘子,但此时她被顶撞得血气上涌,不由自主地想难堪她一二,当下绷起脸来:“小娘子还小,有些事夫人不叫多问,您就别问了,老是为了您好。夫人这些年对您那真是没得说,亲生的阿娘也不过如此了,小娘子要感念夫人的恩德,不时服膺为人后代的事理,恭谨和婉,听夫人的话才是。”
*以外,贤人不言,钟荟对那些神鬼莫测的事有敬有畏,但是对这所谓“高道”的来源非常思疑。
前一桩倒是死无对证,当日在旁奉侍的婢子被曾氏拖到二门外一顿笞杖打了个半死,随后百口远远地发卖了,即便有隐情也不是她能确证的。
姜婕妤闺名万儿,从小生得仙颜无匹光艳绝伦,元丰三年四月八日佛诞,天子在门楼上散花,也不知怎的一眼瞥见人群中比花还鲜艳的姜万儿,可惜没待他看个逼真就转入人潮中寻不见了,端的是翩若惊鸿仿佛游龙。
幸亏有人比他更懵。朝中世族和豪门本来斗得乌烟瘴气,没事还要把藩王勋戚拉出来遛遛,出了姜家这档子事,世人蓦地发明,“克己复礼、静渊有谋”的天子竟然很有昏君潜质么。
这就是姜明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阿耶――她醒来大半个月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阖府高低没人晓得他在哪儿,行迹非常漂渺。
“嬷嬷觉着我问不得么?”钟荟浅笑着望向她的眼睛,悠悠道,“我远亲的阿姊,天然是不时顾虑的。”
季嬷嬷没想到她这么等闲就昂首贴耳,对劲之余又感觉一脚踩空,本来想着如果二娘子再缠着她问一问,她就假装勉为其难,半含半吐地说几句,没想到等了半晌不见对方把台阶递过来,错过了此次也不知这话头何时才气再提起。
“哦,晓得了。”钟荟挥了挥手,表示她将剩下的小半碗粥端走,从阿枣手中接过杯子漱了漱口,含了片鸡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