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一堵宫墙,将墙外和墙内分开成了两个天下。墙外上元灯火,火树银花,墙内深宫重苑,暗影叠叠。几盏宫灯在夜风里微微拂穗,地上投出一团闲逛着的暗淡光影,更添了几分幽阒和寥寂。
张时雍和陆项从东阁被告急召至承光殿时,瞥见一道人影,已经候立在了殿外。
嘉芙心下狼籍,游移之时,忽见天子微微一笑,笑容竟似带了几分自嘲:“你起来吧。罢了,朕也知,这一把皇位,天下也并非大家想要。因朕之故,你与慈儿天生母子,却不能以母子相见,你不恨朕,朕便已然欣喜……”
很快,何工朴,刘九韶等大臣接讯,亦连续赶至殿外。
张刘二人双手托着圣旨,一边堕泪,一边躬身后退。
那人背影挺直孤瘦,立在那边,一动不动,恰是皇太孙太傅裴右安。
“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现在临终,竟寻不到一个能说话之人。方才想起朕五十大寿之际,你为朕所呈的衣裳。衣裳朕虽一次也未着身,但你的情意,朕非常感激……”
嘉芙心底掠过了一丝不祥般的前兆,上前,跪在榻前,以臣妇之礼,叩拜问安。半晌后,闻声上头一个声音说道:“甄氏,你也和右安一样,现在也还不肯唤朕一声父皇?”
半晌以后,他喃喃地问。
这个白日,慈儿一向在祖父的病榻之前守着,半步也不肯分开,入夜才被嘉芙带了返来, 现在终究沉甜睡了畴昔, 睡梦当中, 一只手还抓住嘉芙的手不放。
张、刘随了裴右安入内,见内殿深处的龙床之上,天子抬头而卧,仿似已经不能说话,双目半睁半闭,似睡非睡,中间地上,跪着一溜的太医,李元贵手托圣旨,立于床尾,面含戚色。
她闭目,冥想了半晌,终还是起家出来,开门正要唤崔银水,叫他去往东阁将裴右安请来,却见一道人影,正立于阶陛之下。
“去将甄氏唤来。”
“三位大人,圣意在此,接旨结束,退下吧!”
一道燃烧的炊火光柱,从灯市的方向破空而上,冲至半空,绽放出一朵庞大的残暴烟花,几近照亮了大半个皇城东的夜空。
萧列喃喃自言自语,握着玉佩的那只手掌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视野落在殿顶上方那片烛火照不到的昏冥当中,目光仿佛穿透了出去,看向那悠远无边的虚空之处。
“执鹿刀宰人,而非砧上待宰!”
她内心清楚,这是最后的一幕了。
随伺在承光殿外的胡太医一行人,闻声仓猝入内。
上元夜的明月,高高悬于如洗青空,那人身影淡淡,面如月华。
嘉芙从地上起家,端起近旁一杯温着的药汁,送了上去。
“万岁如果有话,但请叮咛。”
他额头顿地,便如此俯伏着,很久,身影一动不动。
龙床上的天子,还是那般闭目而卧,一动不动。
烟花垂垂燃烧,消逝在了夜色当中。
……
“甄氏,你可知,朕何故执意,定要立慈儿为帝?”
……
“朕少年时阴差阳错,永失所爱,后铸下大错,再难弥补。不管右安如何对待,在朕看来,这帝位,便是朕所能赐与的最大略偿。”
“裴右安、张时雍、刘九韶听旨——”
他鹄立于门外,站了好久,终还是回身,渐渐拜别。
“咻——”
就在那一刻,天子的双目当中,透出了一种悠长以来从未曾有过的得慰般的豁然之色。
一道骤但是起的厉声,突破了皇宫的死寂。
“世上少有分身事。既生入皇家,叫六合八方,蒲伏脚下!”
嘉芙环绕着他的腰身,抬头望着他:“大表哥,方才万岁召我畴昔,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