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没大没小极了,黄门是风俗了他这模样,倒也没有暴露甚么不悦的神情,一旁跟着接旨的云中倒是黑了脸,赶紧说道:“多谢大人了,请大人归去复命,我们兄弟二人马上就会筹办进宫。”
杨十一看着温见庭的脸又红又白,望着独孤七跑出去的方向,一双手捏着《淮南子》青筋都要暴露来,小声说道:“先生,您给我讲吧?”
平常世家之子,读四书习六艺,《淮南子》里头充满着奇物异类、灵神鬼怪,对他们来讲不过是课余念着玩的闲书,开蒙的时候毫不会用这类书。温见庭是吃准了独孤照没有念过《淮南鸿烈》,估计也没有听过,把那书丢在了他的面前,问他:“这个会不会?”
她上前去好言好语道:“照,这是皇后决定的事情,如果你不平气,去和皇后说!”
这个年代社会民风固然开放,女性职位比后代高了很多,可对女人的成见贯穿全部农耕文明的封建王朝,两晋期间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最后还是在家相夫教子,而汉时大史学家班昭,直接高举“三从之道”、“四德之仪”大旗,独孤皎皎只能感慨幸亏投胎投在了五胡乱华以后的隋朝,而非甚么理学横行裹小脚的明清。
独孤七倒是有理了起来:“他多笨呀,八岁了还在玩球!推的球!我三岁都不玩阿谁东西了!”
独孤照嘻嘻一笑:“没,就听中哥背过。”说着又歪头问到,“先生我背完了能让我走么?”
独孤照看了一眼,就瞄了一眼最前头的两句,“六合玄黄宇宙洪荒……”又是连续串没有任何句读的背法。
僮仆不疑有他,扶了一把把他推了上去。
温见庭仿佛被天雷劈中烧了个外焦里嫩。他出身豪门,越是瞻仰那些贵族出身,能得祖上门荫的士子,心中妒忌的烈焰便烧得越畅旺。这个年代的教诲资本大部分还是把握活着族手中,世族家中的藏书,比他们这些豪门这辈子能摸到的还多。他们的孩子生来就是四体不勤的贵族,享用着最好的教诲,他觉得他们优良是必定的。他的脑筋不比那些世族出身的人差,只不过投错了胎,在册本匮乏的环境下他也能中第并入国子监任教,而有些贵族家的孩子再如何苦读,国子监中还是得乖乖叫他先生。那些人如果没有个好出身,就长着那么一颗榆木疙瘩的脑袋,便是寒微到灰尘里的蝼蚁,他们背负的只要姓氏罢了。今后科举在选官的比重中越来越重,那些销金窟绫罗庄里头长大的世族后辈们必然比不过他们这些豪门。
独孤七立即摆出了一张委曲脸来,泪水的确收放自如:“先生,我已经听懂了呀。”
独孤皎皎当然晓得父母口中的蜀王,定然不是她手里那本书里头叫蚕丛的上古蜀地魁首,而是当今贤人的堂兄。
“等等!”温见庭豪门出身,寒暑苦读,快四十了才中第,现在五十好几岁了,还是个国子监助教,最是看不过这些恶劣的世家后辈。他嘲笑一声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本《淮南鸿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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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讲到那里你就听懂了?!”温见庭把他塞回坐位里,戒尺悬在他的头顶,说:“那你念念看?”
温博士眼瞧着他一口气将一整篇的三字经给背下来,拧着两条稀少的眉毛,鼻子下皱出了两道法律纹。他又甩出一本千字文,说:“行,那你这个会不会?”
独孤皎皎还得叫这个蜀王一声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