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入彀了?”好一会儿后,他终是问,两眼瞬也不瞬盯着裴恕。
他一向觉得他能够。
夜凉如水,此声亦如是。
饼已微凉,入口时,却犹软糯,淡淡的甜与香,好似东风夏雨时,有紫藤花在舌尖绽放。
那小童馋得直流口水,滚烫的饼子,抓起来就啃,含糊不清地说着“真好吃”。
盯着那公文看了半晌,莫子静举目望向裴恕,目中情感翻涌,神情极怪诞。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亲手为那小小小童蒸了一笼紫萝饼,那热腾腾的甜香,和着淡白烟汽,满屋皆是。
这绝非他怯懦或回避。
“如此。”莫子静举眸,眸子向他面上兜一圈,似是猎奇:“这话又是何意?你是专门拿了假印来骗我的?”
闻得陈滢之语,裴恕倒也未推拒,淡透的瞳人中,眸光暗了几分,开口时,语声愈沉:“我去外头逛逛,此处交予阿滢便是。”
“阿恕要不要去外头坐一会儿?”陈滢顾一顾裴恕,柔声问道。
即便背向烛火,他眉眼间的和顺,却犹可见。
莫子静伸开眼,安静而迟缓地咀嚼那一抹甜香,旋即,自喉咙深处发一声低叹:“阿恕,你终究长大了。”
郎廷玉低头看着脚尖,公开里却舒了口气。
“这假印统共做了五枚,举凡思疑工具,各以一枚示之。”一个声音接口道。
说这话时,他未曾昂首,只专注凝睇茶盏,像是迷醉于其间。
她对此表示了解。
被最敬慕与靠近之人叛变,那滋味,必极难言。
一人矮壮如熊,恰是郎廷玉,而另一人纤秀如竹,则是陈滢。
清脆的童声,余音袅袅,在冗长工夫里化作飞灰,终不复闻。
莫子肃立时浑身绷紧,放在桌下的手五指簸张,青筋根根凸起。
只是讨厌罢了。
茶不凉不烫,倒是恰好,佐以冷饼,竟也有一番滋味。
叫了多年“先生”之人,一夕间,嘴脸尽现,他委实没阿谁兴趣多看。
“很都雅。”裴恕低笑道。
那并非浅显的信,而是一份措词简短的公文,也就4、五句话,扫一眼,便见全文:
眼角余光中,他瞥见一只苗条的手,正拿起案上信封,拆开封口,取出一页信笺。
“先生聪明。”裴恕很干脆地点了下头。
一问一答,意皆双关。
裴恕上前,未曾说话,先低眉顾她。
他垂眸盯视着朱印,眉头深锁、状甚不解:“这倒是奇了,你既不知是我,又是如何……”
他微阖双眸。
她著件鹅黄窄袖衫,杏子红碧空透云霞影纱挑线裙,鬓横金钗、耳著丁香,倒将这一室冷寂扫去,连夜雨亦似染香。
语罢,二人各种自一笑,莫子静兀自饮茶,陈滢提步跨过门槛。
他将饼搁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罢了,看来先生是不肯脱手,若再等下去,天怕都要亮了。”裴恕展了展袖,语声凉静,若夜雨敲窗。
虽眉眼温软,可她还是看得出他眼底的嫌恶。
各种情感,缓慢自他面上掠过。
她倒也想着换男装,只时候紧急,须赶在关城门进步城,是以穿戴这身儿就来了。
“莫先生,现下您能够好生瞧信了罢。”温凉语声似酒,点点滴滴,浇上心头。
而真正面对时,却总觉无趣。
夜风袭来,卷起半悬的青帘,雨珠轻扣瓦檐,精密连声,时急时缓。
而随后,他绷紧的身材,突然一松,放在桌下的手,亦自扶去案上,乃至还向白瓷碟中拈起一枚紫萝饼,咬了一口。
“这很多年来,阿恕也不轻易。”他叹道,将茶壶搁了,又吃了一口饼:“现在我心头巨石落地,反倒一身轻松,阿恕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