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易知,而“致”其极至之行难为。
他只看第一篇《春正月,公会宋公蔡侯卫侯于曹;夏四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不会担搁他判卷的。
幸亏他没顺手圈点,再写个判词。曾鹤龄苦等他看完了才把卷子要返来,忙拿着卷子回了中间的春二房,关上房门,执了管蓝笔,舒舒畅服地倚在官椅中看卷子。
这么说毫不是蹭孔子的名誉,抬本身的身价,而是有开一脉道统的担负!
他早忘了如何跟曾考官包管只看一篇的,看完这一篇,极顺手地翻开了下一篇《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
圣贤的道统传人有两种, 一种是见知,就是能得贤人亲身教养, 发扬圣道之人;一种是闻知, 也就是后代承续道统之人。
次辅当年在翰林院当过讲师,也在御前当过讲师,写的直讲讲章他们都是用心研读过的,现在看着这差异同侪,倒与次辅立意附近的文章,天然亲热。
而这篇文章的破题竟不是批驳霸主,而是明《春秋》“责大国易诸侯之序,以是谨礼也。”
薛考官亲身认证过这卷子好,当场劝他:“我和致远兄都信赖延年兄判的必然不差,兄长如何倒不自傲了?这文章不好,弟也不会放着自家几百份卷子不看,抢了你的看不是?”
薛简道:“不知他是原就与张大人理念相投,还是考前闻知考官是谁,临时抱了佛脚。如果他本就有这般动机,倒可说与主考有师弟缘份,如果临时抱佛脚……”
生的期间离着孔子近两千年不怕, 他这个后学的心与贤人情意相通,就像劈面受了贤人的教诲一样!现在离先圣之世已远,后代的王贤人、康贤人又还没生出来, 正该由他们这些儒生承续先圣道统, 开导后代学子。他这个跟圣民气心相通的门生怎能不站出来扛叛逆务?
他这篇文章不离一个“致”字,以知行并重,融六合宇宙之理于民气性中,字字皆有深致。究其理学工夫,则程朱与闽学诸派理融汇贯穿,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如;论其笔墨,则清粹赡逸,如天降地出,一字不成变动。
判卷的工夫这么严峻,考官连分到本技艺中的考卷都只细看四书题,他这抢别人卷子,还要细细读题的也是绝无独一了。
三位房师荐上卷子时也不吝嘉奖:“此子属文不循旧义,别出机杼,竟能抛开凡例,凭《春秋》赞责之语写出贤人修《春秋》时以规箴后代谨守周礼之意,理学工夫深厚,足觉得本房魁首。”
本来他还是看低这考生了,这份卷子前后照应、错落有致,竟是如书法普通有团体安排,不似别人那样凭着一腔才华重新硬写下来的!
这才是会试文章,这才是进士文章!
这考生对春秋的观点倒和他一样,是至心如此还是为奉迎考官决计方向?他的文章是真正力压一房,还是房考官们为了奉迎他这个次辅,决计挑出与他理念不异的考生出来?
宋时连社会主义交班人都当得,圣贤交班人更是当仁不让,一篇文章写得比通稿还慷慨激扬、情真意挚。
喜怒哀乐未发之时,情未策动,不在喜怒哀乐任何一边,无所偏倚,这便是中;而其应事物而策动以后当喜则喜、当怒则怒、中节合度,有所节制,这便是和。
薛、程二人叫他激起猎奇心,放下本技艺里的卷子去拿那篇来看。
他的首义《喜怒哀乐之未发也二节》题中,便将一个“致”字贯穿满身,写尽了体用之道,“致中和”之理。
看着看着,他脸上便带了几分了然的笑意:“难怪延年兄与子易贤弟看着扎眼,这几篇《春秋》题竟是不重批驳,而从礼义动手,与次辅治春秋的要旨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