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端缓行至庙门前,昂首望了一眼始建于前朝年间的牌坊。牌坊的位置很妙,恰在群山度量当中,四周青峦连缀如海,绿意深深地映在牌坊之上,竟透出一股子潮湿的蓝绿色来。
元和十三年的夏天来得相称暖和,直至六月,天空中的太阳仍然没精打采,全然没有往年恨不得烤干皮肤底下每一丝水分的派头。
“晓钟历历,暮磬泠泠,细观个里构造,凡处境不过梦境;岚气重重,云身乙乙,饱看天然丹青,不学仙也是真仙。”
下方的楹联出乎料想,竟然是丁新语所书,他那笔仙姿妙逸的行楷更偏行书一些,写在此等尘凡中的神仙居,倒也相得益彰。
是谁说的呢?乡愁并非真的思念故里,而是对你得不到的、或再也回不去的统统美功德物的神驰。
“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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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题青城山前山建福宫丈人殿
杨无端远远瞥见一名布衣的中年人站在幽深的古木荫中,身后是垂手躬立的康桥,微微一笑,脚下加快了速率。
来了。杨无端心头畅亮,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暴露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惑然之色。
她先表示康桥起来,然后极天然隧道:“山长有所不知,白费这孩子叫我一声徒弟,我教给他的只是一些杂学外相,只怕迟误了他。”
邢灿面前一亮,道:“不瞒杨通判,门生此次大胆邀杨通判至宗阳书院一行,便是因为这些杂学。”
杨无端循着小道僮的足迹谨慎翼翼地亦步亦趋,她想起杨瓒书房门口被刘廷玑踏出一个青苔坑的台阶,杨瓒也曾在宗阳书院就学,杨府的下人传说,那级石阶还是他派人千里迢迢运至北郢,为了依托思念之情。
间隔另有丈余,那小羽士先走到,向邢灿行了个礼,便径直走到那株古木背后不见了。若不是杨无端与他同业一起没发明半点非常,这时真要思疑他是甚么树精之类的。
她想着,她在府学读书待考那几年,曾将朝廷邸报作为体味外界的独一起子。元和十一年上京赴考,看到沿途庄稼划一,她便真的信赖端朝如邸报里说的那样风调雨顺,小民安居乐业,而她穿越时碰到的洪灾不过是个别征象……
杨无端寂然受了他这一礼,并不急着叫起,而是看向邢灿道:“细思来,我这痴顽的徒儿入宗阳书院就学也已一年不足,多承山长教诲,门生感激不尽。”
她回了一礼,笑道:“邢山长莫要折煞门生,门生不过空有几分运气,谈到学问之道,哪及得上山长。”
邢灿先拱手作揖道:“杨五魁名动天下,门生久仰了。”
仿佛连天接地的巍巍雄峰挡住了太阳,杨无端放下遮在眼眉之上的手掌,闭了闭眼,视网膜内那块圆圆的亮斑残留了好久。
她又拱了拱手,康桥也跟着转向邢灿,又磕了个头。
(落款署:“戊宜署日周恢怀书”。)
她和邢灿施礼厮见结束,康桥也走上前来,撩起袍角跪地磕了个头,哽咽着道:“弟子拜见徒弟。”
宗阳书院的前身也是一座道观,原名宗阳宫,后在嘉靖末年的烽火中荒废了。端朝立国今后,多量的前朝士子出于亡国之思隐居避世,又不忍一身所学尽归灰尘,便在各地连续兴建了很多书院。此中一名大儒将宗阳宫改建为宗阳书院,百余年运营下来,已隐然为端朝四大书院之首。
他边说边收回一阵朗朗的笑声,惊得树枝上叶梢巅一只不着名的鸟儿探了探头,扑扇着翅膀飞到中间的另一株古木上,翘着尾羽钻进遮天蔽日的叶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