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婕妤是笑着听完那封公文的。
身分知她为人最是谨慎端方,口风也紧,遂也未曾相瞒,言简意赅地便将红药摔伤之事说了,末端又道:
昨日她去大净房调孟红梅时,可没这般轻松,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轻易才定下了旬日之期,那管事嬷嬷还一脸不乐意,活似被人从身上剜了块肉下来,何如本日张婕妤之利落?
可张婕妤却直道“不必”,命林寿香现就将人带走,一副巴不得的模样。
初夏的风缓缓地拂着,阳光攀上院墙,老梨树在风中伸展着枝桠,落下满地余荫,院角的月季正开着花,大红与艳紫,重锦普通,淡淡的花香,随风四散。
“表姐,你说……林姑姑过来,会不会是要把我们两个分开呢?那可如何办才好?”
一重又一重的担忧,压得芳琴喘不上气,那两道清秀的柳眉,几近拧成疙瘩。
真是的,也不早说,活活没把人给吓死。
还觉得出了甚大事,却本来是为了将个末等小宫女调走。
说这话时,芳月大大的水眸中,珠泪盈盈,含了多少不舍、多少眷恋。
“……要依我看,这孩子心性倒是不坏,伤得那样儿了,差事上头却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只我们主子这阵子忌讳多些,红药这是撞在头里了,实则并不与她相干。”
这幽僻的天井,寂静无声,而这小小宫女些微的一点心机,亦似这花香,风一吹,便再也无迹可寻。
犹记离家前的那晚,姨母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丁宁她“好生看着你mm,她是个水做的人儿,受不得丁点委曲,现在她离了家,只能由你这个做姐姐的看顾一些了,若天不幸见,教你们姐妹卖在了一处,则更要劳你替我照顾些儿,我的儿,委曲了你,是姨母对不住你”。
那殷殷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着,芳琴不由得红了眼圈儿,忙低下头,佯作揉眼睛,强压下了这满心的伤怀。
不是她说,这宫里就是端方太多、太费事,芝麻点儿大的事,也要弄得一惊一乍地。不就调个小宫人么?说句话不就得了,非要正端庄经写在纸上,费那劳什子的笔墨,的确多此一举。
她原就觉着,这几日背运背得邪性,说不得便与红药这个“灾星”有关,心中亦有了模糊的想头,欲找个起因把人撵走,免得带累了冷香阁的风水。
她一点也不想与芳月分开。
林寿香深觉讶然。
她父母早逝,自幼便与姨母一家糊口,姨母待她极好,将她顾问得无微不至,凡芳月有的,她亦必有一份儿,芳月常念叨说“我娘对你比对我还好”,她心中自是感激,直将姨母看作亲娘。
芳琴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心底里,漫起一波又一波的悲意。
张婕妤利落隧道:“那豪情好,把那印色盒儿拿出来,我这就画押。”
芳琴委实是放心不下。
只是,这好日子却未曾得以悠长。
姨父俄然病逝,又加上遭了天灾,那日子便垂垂地艰巨起来,到厥后,姨母一家竟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芳琴没日没夜地接了针线活计来做,亦养不活这一大师子。
各式无法之下,姨母只得含泪将她姐妹二人卖予了人伢子,换得的银两,不但可供两个表弟去县学读书,还能再置上几亩薄田,足以温饱。
却不想,尚宫局要调拨的人,也恰是红药。
如果二人分开,她本身倒是无所谓,在那边皆是一样,唯放不下表妹。以芳月阿谁软善的脾气,若只剩下独一个儿,怕会让人给欺负死。
因而,待出屋后,王孝淳找借口分开了,林寿香便拉着钱寿芳去到院门处,悄悄问她:“在来之前,我可听人说了,婕妤娘娘比来身子不大利落,可今儿瞧着倒是挺精力的,这是如何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