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时再度提起嗓子叫道:“陛下真乃神枪手也!”
建昭帝本就是一时髦起,且方才那一枪后座力可不小,饶是他各式谨慎,肩膀处还是有些酸痛,遂借坡下驴,笑道:“朕免得,不过一试尔。”
而每逢阴雨气候,天子陛下便会“美意聘请”他去外头“漫步”,随后将他带至此地,让他隔着几座坍塌的殿宇,听,或者看,那些奇特的兵卒玩弄一些奇特的、能力奇大的火器。
说句诚恳话,若非这几年他在梅氏商行苦心运营,堆集下了极其丰富的身家,再仰仗宿世所知,提早收拢多量能人异士于麾下,更早早布下“肃论学派”这枚棋子,辅以《清风半月》之名号,集结各方力量于此役,则这一仗,他还一定博得下来。
建昭帝抿牢嘴角,极力不让那对劲的笑容溢出来,一双眼睛却眯成了细缝儿。
可莫要小瞧了这些吏员,他们对朝堂意向的把握,偶然比官员更快、更灵敏,可谓两卫手中一柄利刃。
而此次,他算是真正领教了党争之艰、之险、之泥泞胶着。
妄动半步,唯死罢了。
“陛下威武!”徐玠立时单膝点地,眼也不眨地高喊了一嗓子。
语至末梢,他唇边的笑意已然分散到了整张脸,唯眼底一片寒凉。
潘体乾、许承禄多年运营,方才织下这张隐蔽的大网,却是以番党争而损折了很多,细算来,徐玠一方吃的亏还大些。
这数月来,为了这个庞大的缺位,朝堂表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权势缠杂其间,诡计、阳谋、半阴半阳之谋,其手腕不一而足,直叫人大开眼界。
建昭帝这一回终是绷不住了,仰天大笑起来,将枪向旁一放,拂袖道:“这枪倒也顺手,朕这准头儿也还成。”
便如潘体乾这等老奸巨滑之辈,亦经常被那些层出不穷的算计惊住,偶尔还会生出一种“设若我在此人的位置只怕底子活不到明天”古怪动机。
所幸,此事终究由建昭帝兜底,这一仗才算堪堪赢下,虽说赢面极小,却也总比输了要好。
窗檐遮住了天光,将他半张脸覆于暗影之下,唯有靠得极近的人方能瞧见,他那双被肥肉挤得极小的眼睛里,正瓜代涌动着惊骇,与绝望。
潘体乾此时已然趋近于前,闻言便劝:“陛下,试一试也就罢了,此枪乃是新制,军中也没几杆。”
十余位“肃论学派”的官员被斩落马下,或遭弹劾、或被贬职,有两个还下了大狱。
一名岛军高举木靶飞跑近前,那靶心处的黑洞穴纵使隔着雨幕,徐玠亦看得一清二楚。
他只知,此际的他,已然立于峭壁。
“若依下官肤见,这所谓的香火之情,‘香’大抵只占了半成,‘火’倒是实在不小,窜起个三五七丈不成题目。”
这不神也不可啊。
言下之意,是请建昭帝保重龙体,别玩儿枪玩儿上瘾来。
“是真。”潘体乾言简意赅地作了答。
“此言有理。”徐玠掸了掸衣袖,视野往火线雨棚处兜了一圈儿,笑道:
诚王不知本身是如何熬过来的。
潘体乾微微一怔,旋即沉声道:“微臣这就给陛下带路。”
“微臣遵旨。”徐玠内心叫了声苦,面上神情却极恭谨,快步跟了畴昔。
已经整整旬日了。
不一时,空位上便再无人迹,独一顶雨篷孤零零立着,万千雨丝飞坠,浇洗着那面乌黑的篷顶,每有风过,布篷便收回“扑啦啦”的响声,脆弱得似是下一刻就将倾塌。
“此事说来亦有启事。他两个当年乃是同榜高中,后又同殿为臣,如何着都有几分香火之情。现在,傅阁老振翅登高,也算了结平生心愿,他倒也没忘了当年的情分。这么说来,我们这位傅大人么……倒也是个刻薄情重之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