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吾心中猛跳之余也赶快把头垂低。他一贯跟在隆庆身边。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神采。晓得本日大宴。先是李芳被告下狱。次是番僧谮言添堵。徐阁老又递单佯辞。皇上一向竭力周旋。好轻易收场戏欢畅一下。却又被这两人给搅了。皇上涵养再大。也不免忍耐不住。此时谁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怕就要有杀头之祸。百官更是搁筷罢盏。怵惕弓身。心似弦绷。连紫宸台上的冯保。也缩肩低眉。更加谨慎。
陈以勤扶案侧目。一声轻笑道:“元美此言差矣。夫子亦云:食、色。性也。色乃人生大欲。为阴阳化生。万物繁衍之本。这出戏在老夫看來。情面刻画。状之若生。演出节制、到位得体。并无任何不当。所谓仁者见仁。淫者见淫。元美也是知音懂画之人。当学会于留白处落眼。于无声处听雷才是。莫要学那绕肉青蝇。专盯腐处。”众官员一听这话各自掩口。传來几声暗笑。
王世贞斜了詹仰庇一眼。把头仰起。鼻中冷哼:“下官无凭无据。岂敢妄言。倒是本日小年国宴。本为吉利嘉会。有人却从一开端便无端发难。如此接二连三。未免偶合重重。让人不得不疑。”
常思豪听到王世贞这名字倒是一愣。想起他是煮食严世蕃大腿那人。当初听曾仕权提及的时候。本觉得他纵不是个凶神恶煞似地人物。起码也是个狠角色。沒想到站到面前这么一看。此人生得七尺身材。玉面长须。倒是风骚俶傥。文气实足。
说话之人恰是大名府副使王世贞。
就在这合座寂寂。落针可闻之际。俄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喝道:“冤枉。”
隆庆这戏正听得入迷。俄然被人打断。便有几分不悦。肃声道:“王世贞。你饱读诗书。乃当今文坛魁首。因何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无礼。”
詹仰庇双睛冒火。竖臂向天。摇着指头道:“詹某揭批贪墨之徒。乃一心为国之举。你无端指责我怀有诡计。是何事理。”王世贞冷然道:“下官可沒说是詹御史您在无端发难。中间又何必心虚如此。先行对剑入鞘。”詹仰庇气得浑身直抖。颤手指道:“你这是无中生有。恶语伤人。虽不说透。又有谁瞧不明白。你父亲王忬当年屡战屡败。误国非浅。就算这戏里真是暗射了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民愤使然。”
众官当中有的早瞧出端倪。有的初懂乍悟。略一回味也已想到。一时群情纷繁。
王世贞和詹仰庇一见皇上满脸怒容。赶快折膝跪了下去。
刘金吾对朝廷旧事极其熟稔。一经他提示。顿时反应过來。朝梨园子瞧去。心想明天他们换戏。除了能够与顾思衣有关。莫非还别有隐情。梁伯龙又是甚么时候跟陈以勤混到一起的呢。看來这帮伶人交游遍及。八面小巧。还真不敢小瞧。
王世贞是个大孝子。当初王忬下狱的时候。他和弟弟四周叩首。求人去救父亲。别人不管。徐阶却曾出头在嘉靖面前力保。固然沒成。但仍被王氏兄弟奉为大仇人。现在徐阶见他站出來。便晓得用不着本身多言。有他说话就行了。这才胸有成竹地又闭上了眼睛。
陈以勤冷冷道:“如此说來倒是老夫假道学。中间是真君子了。这出戏唱将出來。头一折便有情事。老夫倒要问问。当时如何不见你王副使大声痛斥。等戏唱到这般时候。中间反而站出來禁止。岂不是太蹊跷了么。总不会是王副使因同姓相怜。在替戏里的王尚书鸣不平罢。”
徐阶清楚。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当年做过浙江提督、大同巡抚、兵部右侍郎等职。官声尚可。但与鞑子、倭寇开战。却都是连战连输。并且一感受要兵戈。就让老婆儿子先跑。躲得远远的。后來滦河失守。一场大败。严世蕃趁机教唆御史弹劾了他四条大罪。嘉靖帝命令。将王忬下狱查办。最后砍了他的脑袋。明天这出《金瓶梅》里唱的王尚书龟缩胆怯。最后被定罪砍头。明显讽刺的恰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