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每日在大内，却也不忘到外署巡查。以他的身份，在大内只能做凳杌，出了大内，则是一顶六人抬的豪华绿呢大轿。这天辰时三刻，冯保出了东华门，改乘肩舆，到东厂外代理事。刚过东安门，就听内里有人群骚动，他翻开轿帘，见有十几个男男女女从轿旁颠末，一其中年人怀里捧着一个镜框，镜框里是一名老者的画像。冯保叮咛掌班张大受：“去看看，这些人要干甚么！”斯须，张大受回禀，说本日是画像中的老者三周年祭日，这些儿孙为故去的白叟上坟烧纸。冯保闻言沉默，内心俄然涌出阵阵酸楚。想到本身活着的时候再风景，死了谁还会去上坟祭奠？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孤魂野鬼”四个字，他被这四个字吓得打了个冷颤。
进得滕详的府中，冯保下了轿，见司礼监掌印寺人陈洪正站在院子中间指手画脚，他撇了撇嘴，大步走畴昔，拱手道：“见过陈家！”他对陈洪一贯看不起，并不尊称之，而是以寺人之间惯常互称的“家”称之。
“嘻嘻，恭喜老宗主，又是一大笔银子要到手咯！”张大受抱拳向冯保揖了又揖。
进得外署左小厅，冯保在岳武穆像下一把太师椅上坐定，侍从忙不迭奉茶，校尉、档头几十人齐来拜见。冯保向外挥挥手：“都退下吧！”
冯保一愣，旋即一摆手，“都退下！咱与陈家说话。”
冯保低头沉吟半晌，蓦地抬开端，盯着陈洪：“咱觉得陈家忠诚，不料却如此凶险，公开里网罗咱的罪证，要整咱？”他仰脸一笑，又俄然收敛笑容，咬着牙道，“陈家，织染局的事，要不要咱呈报万岁爷晓得？”
“是啊，平时都是谈笑风生的，今儿如何阴沉着脸？”另一个档头拥戴着。
“喔！”冯保眼睛一亮，叮咛道，“快去，把他侄子滕凤给我叫来！”
东安门外迤北，有一座奥秘的大宅院，乃是寺人统领的间谍机构东厂的外署。外署大厅左边另有一小厅，供岳武穆像一轴。厅后是一堵砖影壁，上雕着狻猊等兽，狄公断虎故事。大厅西有祠堂，祠堂南有一狱，重犯皆系此。署西南有门通出入，向南大门不常开。司礼监秉笔寺人冯保透过李贵妃在皇上面前一番美言，得以提督东厂，被尊为厂公。他部下档头百余，番役过千，侦缉触角，遍及都城各个角落。
话未说完，东厂旗校陈应凤低头沮丧出去了，躬身一拜，道：“禀老宗主，小的奉老宗主之命去内官监供应库索布匹，那管库寺人翟廷玉骂骂咧咧就是不给！”陈应凤五大三粗，大脸庞，黑似李逵，是冯保的亲信。
一个多时候畴昔了，冯保还没有动静，掌班张大受忍不住出去检察。冯保蓦地起家，一把抓住张大受的手，神情恍忽地问：“咱要香火，香火！待咱百年今后，得有香火！”
“厂公，这滕家的房产，白白留给别人？”回到东厂外署，张大受不忿地问。
冯保一小我呆呆地坐着，内心却翻江倒海。他脑海里，尽是“香火”两个字。在大内数以万计的寺人中，冯保最为聪明，也读书识字最多。他的书法曾经获得先帝的激赏，呼之为“大写字”。唯其读书多，才喜不时思忖些虚幻的东西。目下，他就被身后断香火这件事所折磨。这件事，他不能和徐爵说，也不能和胞弟冯佑和两个侄子冯天驭、冯天骥说。徐爵是义子，一个逃犯，经冯保之手，在锦衣卫任百户；弟弟和两个侄子都是白丁，冯保为他们买了功名，都在锦衣卫谋了百户的差使。固然义子、侄子个个信誓旦旦，必以亲爹事之，但冯保也明白，一旦他两眼一闭，义子也好，侄子也罢，希冀他们每到腐败、祭日给他上坟烧纸，不啻白日做梦！想到这里，冯保顿感苦楚，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悔怨当初不该要死要活地盼望着净身，在故乡深州，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老婆孩子热炕头，不也是很好吗？可当年也是为了一家人的活命，万般无法，方不得不出此下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