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暴露高傲的神情:“昔读典范,多有不敢苟同者,因仕进不便用心,莫能笔之书。归田之暇,乃埋头著作,以偿夙志。要在破冬烘拘挛之说,以明君子之道。概而言之,目今天下之势,莫说孔孟程朱,即便与太祖建国之初,早已大异其趣,必得与时俱迁,以新视野来阐释典范。比如,天理不过情面,贤人以情面为天理,而后儒以远情面、灭人欲为天理,此大谬不然者,我一一回嘴之。”
高拱挣扎着要坐起,房尧第忙上前将他托住,张居正脱手把枕头竖在他身后,高拱倚上去,手颤抖着,泪水还在簌簌流淌。张居正拿起床头摆着的手巾,为他擦拭:“玄翁一贯健朗,何故衰弱如此?”
张居正楞了一下:“呵呵,玄翁信赖吗?必是存翁门客见玄翁对《嘉靖遗诏》耿耿于怀,用心漫衍的,意在诽谤。”
张居正俄然一脸肝火:“玄翁,客岁秋,礼科给事中彭应时、工科都给事中刘铉,交章论劾兵部尚书王崇古,对当年封贡互市一事至今不依不饶!”他感慨一声,“转头想想,当年不是玄翁,这件事办不成!”他俄然又如释重负般,“老俺比年款贡弥恭,边圉宁谧。可惜的是,把汉那吉坠马而亡。”
高拱持续道:“必须识得玉汝于成之理,而固执以持之,随事觉悟,知益精而仁益熟,便是过得此关。若不能过得此关,使一旦得志,便骄淫以逞;不然,便穷愁而无以自存,不成觉得人矣,况当大任乎?”
“玄翁,都已畴昔,珍摄为务!”张居正劝道。
张居正脸一红,道:“玄翁,居正原觉得乃肇于要求权归内阁的陈五事疏;厥后方知,实乃起于迎周王入京之议。”
张居正一笑:“以此看来,这些年玄翁并未痛恨,必增很多学问有以教居正。”
“主少国疑,慈圣娘娘本已惊骇不安,闻此必是大惧,小人借机煽动,遂有逐玄翁之旨出矣!”张居正道。
“喔?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张居正笑道,“居正觉得,国朝二百年,阁臣宰辅以百计,若说学问之高深、观点之独到,非玄翁莫属。世人只知玄翁乃治国安邦之干才,尚不识玄翁为思惟大师。是以玄翁的宏著,当上紧刻刊。居正知玄翁家贫,恐难以付梓,当嘱抚按助玄翁刻刊。”
“喔,万历元年,居正唆使江南巡抚张佳胤干的。”张居朴重言不讳,凛然道,“江湖中人,不成参与公门之事。”他旋即一笑,拍着高拱的手道,“闻得邵或人丁无遮拦,说甚隆庆三年底玄翁复出,乃是他交通寺人陈洪促进,对玄翁名誉有损。”
高拱又掰着指头在掐算,嘴里念叨着:“徐老七十六了;李兴化、陈南充、郭安阳都六十八了;殷历下小些,快六十了。我也六十七了,都是快死的人了。”他俄然仰脸盯着张居正,问,“叔大,我模糊约约传闻,《嘉靖遗诏》是徐老召你密草的,不会吧?”
张居正不语。他不肯听高拱对国政指手画脚的话,沉默很久,一笑道:“玄翁,赵内江去春捐馆了。”
“喔?玄翁病了?快,快带我去见玄翁!”张居正孔殷地说。
世人猜不透张居正的心机,倶不敢出言,沉默跟在他身后,往适志园疾步而行。
高拱不便再留,但另有一句话一向未及开口问,见张居正要起家,遂支吾道:“这个……这个,叔大啊,我传闻邵大俠,被人灭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