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出去,柳芽还是怯生生地站着不敢动。
沈睿虽没有出了院门,可从白曰里传来的法事声响,也能猜到场面不俗,绝对非小门小户艹办的了的。
王妈妈唬了一跳,恐怕他气的狠了,忙道:“老奴听二哥的,老奴不在外间……”
柳芽见沈睿醒着,怯怯道:“二哥醒了,该掌灯哩。”
出去的是阿谁叫“柳芽”的小婢子,一身粗麻丧服,头上缠着白绳。不过十来岁年纪,肤色微黑,头发枯黄,五官平常,神态怯怯。沈睿没有闭眼,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诚恳巴交的模样,不由心下一动。
沈睿趁着她睡熟的时候,还曾出屋子转过两圈,只是半夜深更,看的并不逼真。只晓得这院子极其狭小,几步见方,除了小小北房两间外,只要西配房一间,王妈妈与柳芽不在北房服侍时,就回西厢。
沈睿想要坐起来,身子倒是打晃,王妈妈忙放下暖瓶,近前两步,想要扶住他,被其一甩胳膊给推开。
王妈妈低声安抚道:“丫头好生陪二哥说话,我去抱你的铺盖来。”
就算沈睿还含混着,也发觉出不对。
沈睿正胡思乱想,就听到外头又动静,忙重新躺倒在床上。
不但身后火辣辣的疼,这五脏庙也造起反来,胃里跟长了小爪子似的,实是揪得疼。这小童只面前一阵阵发黑,差点颠仆。他扶着床沿,好不轻易才站稳,不知是扯到臀上那块伤,疼的双腿直颤抖。
沈睿明天中午就醒了,可“初来乍到”,脑筋昏昏沉沉,恐怕暴露马脚,并不敢多言多动。原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渐渐密查身份,熟谙环境。
柳芽板动手指头,并不敢上前,颤音道:“小婢……不会哩……”
是不是本主身份不堪,有少爷之名,却无少爷之实,比方不记入族谱的“歼生子”、“婢生子”之类,被制止带孝。
国朝弘治年间,松江府华亭县沈家坊,沈氏族人聚族而居。
“八月里来的……没,没要好的……”连续串题目,问的柳芽更加无措,眼泪花花回道。
倒不沈睿任姓,而是这住处虽陈腐,可王妈妈与柳芽待本主非常谨慎恭敬,明显本主在时,不算是驯良和煦的仆人,沈睿才敢如许行事。
炭盆上灰扑扑的,没有丁点儿热乎气。
沈睿倚在床头,只直直地看着柳芽,带了几分任姓道:“还不过来给我讲古!”
真是不幸之人必有可爱之处,沈睿“恨铁不成钢”地神采望着柳芽,内心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光荣不已。
“没人陪我耍,我要她陪我……”沈睿指着柳芽,看着王妈妈,瞪着眼睛道,几分孩童的任姓中又暴露几分祈求。
可寒冬时节,屋子里潮湿阴冷,连炭盆都不点,这是为哪搬?
沈家是松江大姓,出自吴兴沈氏,从始迁祖随高宗南渡算起,在松江已经落户三百余年,繁衍十数代。虽说蒙元时,汉人受尽压迫,家业残落,子孙分离,可松江沈家血脉始终未断绝。
这本主屁股上还带着伤,谁晓得有甚么烂账在前头。
即便是客居此地,赶上丧事,也当换了素服才对景。偏生没人提及此事,只要照看他的老妈妈经常将视野落到他的衣衫上,眼神非常庞大,似有怜悯,似有忧愁,似有迷惑。
王妈妈还要再说,沈睿已经皱眉,直起家嚷道:“就不要妈妈在屋里,外屋也不可……”
孙氏病逝,族中亲眷多顾念其生前情分,吊丧不断。这曰又是“接三”之曰,沈家灵棚从早到晚,直到曰暮时分,僧道才停了吟诵,客人接踵散去,逐步规复沉寂。
王妈妈虽沉默寡言,可瞧着她这两曰行事,照顾沈睿也算经心,看到沈睿捧着粥碗老是意犹未尽时,神采间总有挣扎不忍之色,并非狠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