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余光看到她竟然老诚恳实跪坐,喝茶的行动顿了一下,忍不住瞟她一眼,很快猜出她必定在偷懒,点头发笑,任由她折腾。
她当然不会醉,先醉的是看她吃酒也跟着一起豪饮的李令月。
她和昭善一起把李令月扶到软榻上,低声细语哄她。
裴英娘揉揉眼睛,坐起家,宫人端来温水、香脂,奉侍她洗脸。
声音时而暖和,时而严厉,时而略微拔高一些。
裴英娘笑了笑,把方才从院子里摘的一朵淡粉色芍药花别在李令月鬓边。花朵鲜艳,衬得沉浸在梦境中的少女肤色洁白,更明显艳娇媚。
李令月面色红润,已经睡着了。
他和李令月相对而坐,在浮动的暗香中悄悄品茶。
裴英娘摇点头,不慌不忙喝完一盏茶,凑到梅花小几旁,低头挑茶食吃,“有没有岭南的绿蚁酒?浊酒固然粗鄙,吃醍醐饼的时候配它最好。”
裴英娘分花拂柳, 穿过花团锦簇的天井,裙裾扫过之处,落英缤纷。
梦入耳到廊下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有人在她身边抬高声音说话。
李治轻笑两声。看裴英娘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剪水秋瞳,粉面桃腮,因为刚睡醒,眼神茫然,傻呆呆的,像是蓦地间回到十一二岁时迷含混糊的模样,不由心生垂怜,柔声道:“困乏的话再多睡会儿。”
李令月在介入甲。
裴英娘转头叮咛半夏,“你记得待会儿送两盒过来。”
昭善跪坐在廊下烤茶饼,半夏蹲在红泥小火炉前煮茶,梅花小几上琳琅满目,醍醐饼、红绫馅饼、千层酥、粉糍、透花糕盛在高足金花银盘里,琉璃壶波光潋滟,玄色的龙膏酒悄悄闲逛。
宫人们遴选出色彩最纯粹、开得最素净的凤仙花瓣, 洗净后掺入明矾, 细细捣碎成泥, 敷在她柔滑的指尖上,裹好丝帛, 等它干透。
冷风习习,花香浮动,她不知不觉间合上双眼,昏黄睡去。
她走到廊檐前,脱下的木屐搁在石阶下,摘掉帷帽,蹑手蹑脚走到李令月身边。
李令月偶尔低声笑回一两句。
“英娘累坏了。”李令月直起家,接过半夏递来的一杯热茶,送到裴英娘跟前,等她抿两口,含笑接着道,“比阿奴睡得还香。”
裴英娘陪着她忙活,连日心神交瘁,也累得精疲力尽,筋骨酸软。
李治和李令月听到她醒了,不约而同扭过甚,看着她浅笑。
宦者心中悄悄叫苦,朱紫们平常吃的是最上等的清酒,绿蚁酒连清酒都算不上,是劣等浊酒,布衣老百姓才拿它待客,宫里哪会备着如许的东西啊!
廊下铺设簟席软榻,竹帘低垂,鎏金凫鸭香炉喷出一股股淡雅暗香。
宦者运气好,很快找到绿蚁酒,宫中有专管酿酒的博士,他那儿藏有很多过滤前的浊酒。
一个如花似玉,娇媚妍丽。
“做好了。匠人把贵主说的几样香膏全做出来了,就等贵主验看。”昭善笑着说,“公主闹着要先用,婢子记得贵主的叮咛,没敢承诺。”
裴英娘半梦半醒,男人说话的声音像夏夜里的冷风,透着露水的清冷和桂花花的浓香味道。
裴英娘点点头,放下茶盏,石榴红折枝梅花锦帛从手肘滑脱,跌落在簟席上,“先拿去给人试用,肯定没甚么岔子以后再呈上来。”
李令月合起视线,沉入黑甜乡。
裴英娘脸上睡出来的春/意还没减退,吃了几杯浊酒后,眼圈泛红,眸光水润,像是要吃醉的前兆。
她尽量抬高声音说:“婢子按着贵主说的,往凤仙花里加了几勺鲜梨汁,敷出来的色彩公然更都雅呢!”
男人坐在她身前,背着光。一袭丹朱色圆领袍衫,衣衿解开半边,衣带随便散落,姿势闲适,头戴玉冠,微染霜白的头发掩在玉冠底下,梳得整整齐齐,面庞清矍,眉宇之间带了几分愁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