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氿一愣,他还没傻到家,“你这会儿去见父皇,不是摆了然有鬼么?”
大帐里,听了姜华的密报,父皇神采较着白了一瞬。
向来会巴结的田立义这会儿却有些心神不定的,竟一时没接上话。
永澹惊得发展一步,撞在炕沿上,差点踩翻底下的洗脚水,“我几时做过这等事?”
众皇子回万壑松风宫殿群,各寻本身住处。
九皇子永氿笑道:“回父皇,没甚么——儿子看五哥袖口趴了只飞虫,已是飞走了……”又叫道:“既是比赛,总该偶然限,这逾时不归之人,便是所猎最多也不能算头筹啊,父皇。”
“去见父皇。”
“五爷这是要去哪儿?”上一刻还一脸难堪跟在永氿前面出去请罪的侍卫,这会儿盯着永澹,握着刀柄的手一动不动,径直发问。
方敖举头挺胸,一脸正气,“君子远庖厨,防的便是一个‘渐’字。皇上所言,似有指儒家之说有伪善之嫌——却不知‘伪善’与‘善’,并无泾渭清楚之边界,亦只是一个‘渐’字。故荀子说,人道本恶,其善者,伪也。”
三皇子有些口吃,献上一串活物,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不忍杀……”
“我几时做过这等事?!”永澹声音都急得劈了,腿一软,坐倒在炕上。
“很好,可还瞧见别的了?”
景隆帝挥手表示他退下,冷冰冰看了太子的空位一眼,对身边随驾的国舅田立义道:“孟子说‘无伤’乃仁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要君子远庖厨——比及吃肉的时候却又讲究割不正不食。”他嘲笑道:“人之无情处,比禽兽更甚。”
屋里又只剩了永澹与永氿兄弟两个。
“是哥哥身边的小门路亲身传的话……”永氿俄然一愣,“别人呢?如何今儿没跟着你?”
永澹脸上赤色尽失,颤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皇上此言差矣。”却不料恼了底下一人,原是立在太子坐位以后的太子洗马方敖。
目睹天气已暮,景隆帝不再等,取十六皇子永沂为头筹,将那汗血宝马赐给了他。
“……没,没有,主子记取爷叮嘱的话,躲着人去瞧的——不敢近了看,也不敢问,没人瞧见主子……”
“说甚么呢?叫朕也听听。”
景隆帝面色刹时白了一层,猛地按住御案,僵坐半响,俄然昂首,目光利箭般直射向永氿。
却听“吭啷”一声,守在门外的两名保护长刀交叉,拦住了他的来路。
“五哥,你说是不是啊?”永氿笑起来。
立于上百天孙公子之前,当众驳斥景隆帝,方敖涓滴不惧,中气实足,“人非生而残暴。在坐技艺精美者很多,但是当初第一次杀人,何尝不手抖。现在练习日久,便不怕了。”
“子弑父,臣弑君,亦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方敖的话掷地有声。
景隆帝是上马打过天下的铁血天子,几次御驾亲征率兵百万之众,见地过大家间最残暴不堪的场面,打心眼里不信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用儒家,也不过是治天下的手腕。但是如果一个要掌管天下的人,却信了本是要用来治公众的学说,一心奉为真谛,在景隆帝看来,便是蠢了。
王贵一身雨水跪倒在洗脚盆旁,语无伦次道:“林子外头围了好几层羽林军,连只鸟都飞不畴昔。主子远远见着小门路,人都泡发了,说是从赛罕湖里捞起来的——”
永澹悚然一惊,料想中要君临天下的镇静没有来临,倒是盯着永氿,像是头一回熟谙他。
这雨来得诡异。
方敖学的乃是儒家正道,听景隆帝一句话把贤人和亚圣贬了个别无完肤,更有暗讽太子之意,一跃而起,侃侃道:“亚圣所说‘君子远庖厨’,并非无情,乃是要保全君子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