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别院,李曼儿见永嗔来了,也是欣喜;又有两三个姐妹,原与李曼儿都在拾玉街的,后因李曼儿讨情,永嗔便都给接入府中了。
永嗔如许精乖的人,天然听得出林如海话中的美意,虽反面他的脾胃,却不能不打动于这份用心。
见问江南是否有可倚重之人,林如海面色凝重起来。他本来就是清俊文人模样,现在也四十如许之人了,约莫是身材不算好,面色微黄,一旦皱起眉头来,那神采可真是丢脸得紧。
“便是许了人家,也都是畴前的事了。”李曼儿唇瓣微颤,脸上失了赤色,还是笑着,“那人学问既好,又聪明勤奋,现在只怕已博得功名——成了一方大员也未可知。奴蒲柳之姿,寻觅了,也不过是平白……脏了那人的门楣。”
永嗔问道:“可晓得曹丕的《善哉行》?”刚出去时冲面的肝火消逝了,有种怠倦感涌了上来。
皇太子所乘的金辂马车,就稳稳停在此中。宽广的马车里,太子永湛正端坐着,手持一卷《吴越春秋》看着,不急不躁。倒是一旁的苏淡墨时不时瞄一眼车帘,等着勇郡王的动静传来。
都觉出氛围不对来,那几个姐妹便悄悄都退出去了。
永嗔闻言,这才抬眼看她。
“可惜了。”永嗔赏识她的歌喉乐技,晓得这模样女都入奴籍的大罪,家人恐怕是一个都难寻了,因又问道:“出事之时你已过十六了吧?可许了人家?”
高耸的,琵琶声却自此幽微起来。
太子永湛腹中暗笑,将手中的《吴越春秋》往他脸前一放,“喏,看这里——周元王令人赐勾践,已受命号去,还江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之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之上,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莫怕。若果然有,本王为你寻访来,成全了你们便是。”永嗔入迷隧道:“你本日这半首曲子,唱得的确是好。”
永嗔闷着头走出去,谁也不看,大马金刀往窗边榻上一坐。
李曼儿就是这一点好,生得温婉,言谈举止也温婉;甭管多大的火气,到了她这里,简简朴单几句话,老是能静下来的。
林如海年近半百,晓得本身子嗣上便是如此了,更兼身子并不算健旺,每当想起女儿去处,便中夜推枕,不能成寐。林家已无可依托的族人,原希冀着她外祖家——但是眼看着贾母已是高龄,垂垂不睬家事;两位大舅哥,都不是朝堂上能有作为的;寄但愿于外甥一辈吧,畴前有个贾珠,倒是个学问上过得去的,谁知年纪悄悄一病去了,剩下一个宝玉……这几年眼看着,是越来越不成模样,不是肯往正路上用心的。策画来策画去,等他放手西去,自家闺女竟端的儿是无依无靠。
俄而听得马蹄声响,苏淡墨悄悄退了出去,正瞥见勇郡王歪倾斜斜骑着奔驰而来,吓得他忙令人停下那马,回报给太子听。
每思及此,林如海便悲从中来,担忧不已。恰是陷在这类情感里的时候,永嗔得胜还朝,被加封了郡王——竟然还记得在黛玉生辰之时遣人送来礼品。林如海顿觉欣喜,此前竟没敢把永嗔考虑出来。
永嗔睡梦中,只当仍与李曼儿在喝酒听曲,时不时嘟囔一句,“闲梦江南梅熟日”之类的酸文。直到出了京都地界,永嗔才揉着额角醒来,呻·吟道:“再不醉酒了。”从毯子上直起家来,一扬脸,正与从书后低下头来的太子哥哥对上眼。
永嗔晓得他这么些年能把鹾政运营好,定然是吵嘴两道上都有几分面子的,见林如海愁眉不展,便晓得他另有下文。
自这日回了郡王府,永嗔便一向有些阴霾不乐。临行前一晚,莲溪推断不出他的苦衷,只好一面为他办理着下江南的行囊,一面谨慎翼翼建议道:“爷,我们这趟去江南,一年半载的可回不来。您……要不再去李女人那儿听个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