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这少年,也是好大的胆量!半夜半夜毛玉轮天,敢到这个地场就临时不说,单是这宵禁之律就够他喝上一壶。不过也是,府城里巡查的爷们儿这个天光也到不了这来。
听人讲,这朝廷花了叁仟万两白银才把辽东从倭人手里拿返来。叁仟万两白银,听着都吓人,但是这和我们小老百姓有啥干系呢?脖子上头带辫子的家伙事儿不掉喽,那天塌下来也得是高个的顶着。
月满星稀,这夏夜的月光却见不得有几分敞亮。月上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纱,影影绰绰看得不如何逼真。
昌图府现在非常期间。太后老佛爷下了号令,凡是厅府级别城镇,一概实施宵禁。过了酉时四刻还上街浪荡的布衣百姓,就是反动党,就是反贼!这昌图府虽是关外辽东苦寒之地,却也不能不平管,自是没有人敢在这半夜半夜出来让巡街的老爷们“先杀后审”的。
十余年前闹大旱昌图府欠粮,上庙里求雨未果,乡民们一怒之下就推倒了泥胎的菩萨,赶走了寺庙里的一众比丘。说来也是巧,这菩萨倒了,雨也就来了!自从那今后,这里更是没人打理了。就在五六年前,这里住了个关里来的“能看事儿”的先生,带着个年幼的小门徒,听闻是有些道行。一桩事情体味了,就有别人听了话来,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到现在,十里八乡有点大事小情都找彭先生给看看——反倒比之前求佛祖菩萨灵验。
彭先生眉头一皱,顺手把手里的肋骨撇到锅里:“打水去!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再胡说话谨慎我打你屁股!”
“阎王要你半夜死,没人能留你到天明。繁华到头一抔土,穿金戴银命无情。君不过,十殿阎罗的销魂殿,君也不到那望乡台上彳亍行。尔等心有不甘作了孤魂,尘凡不容你啊道法无情!莫说小爷心肠狠啊,人鬼殊途他是端庄!有冤有仇我不能帮你报啊,有苦有难我保你承平。本日拾了你的骨,我明天再还到你的坟茔。起鼓、起骨、起驾呀!”
这昌图府说来也不是甚么富庶之地,光绪三年之前这里是被叫做“昌图厅”的,实打实凿是个东北的小处所。但是恰好是这里,作为屯粮之所,颇受朝廷正视,也有着绿营扼守。说这里闹反动党,百姓打心眼里不信。
“这位老爷获咎了,升官发财了您呐!”少年喝亮嗓子喊了一声,跟着清脆的“咔吧”一声响,棺材盖就这么开了!
“这另有理?还当真有人敢反大清朝廷不成?洋人多短长?也不短长!哪怕就是跟小鬼子兵戈打输了,洋人去见咱老佛爷不还是跪着见的么?”街面上的人都这么群情。
少年排闼而入,柴光点亮了小院。面前的院子里架着一口大柴锅,内里煮着些黑乎乎的汤水,一股药汤子的味道缭绕不散。锅中间一个宽额大眼、端倪周正的中年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斜了少年一眼:“返来啦,虎子。”
说是偷坟掘墓,可这少年的手倒是恰好避开了珠宝金银,专摸那死人的骨头!一边摸着,他嘴里还哼哼呀呀得唱了起来:
彭先生话音刚落,“砰”一声响,锅里的汤水溅起老高!那沸水里,丝丝缕缕的黑气拧成了一股,出完工了一个翻着白眼,肌肤青紫的肥老夫来!
“哎,返来啦!师父!”这少年虎头虎脑,却也是叫了虎子这么个名字。
可他不怕事发吗?《大清律》有文:“偷坟掘墓,见尸者杀、不见尸者发。”这意义就是说,凡是偷坟掘墓的,哪怕只是动了人家坟茔陵寝里的一草一木,叫人告了官那就得是发配放逐的大罪恶。如果见了骸骨,那就更得不了好,保准是要杀头的!如果这棺材里头的,与人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被人鞭了尸,那鞭尸的是报了仇,可也得给本身揽上一个凌迟正法、挫骨扬灰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