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百多年来,鬼夫子的知己被诛杀多少次,又重新活过来多少次,无人晓得,只是在无数个深夜里,他与烛龙对话,老是会问,何时是绝顶,下一个游世人,几时到?
“他们成不了一统大业的,他们只是实验品。”鬼夫子淡然地说。
鬼夫子面庞庄严,不带暖意:“斩尽活路方能始终往前,凡留后路者皆会起畏缩之心。”
“你不难过吗?”
但是他倾泻了太多的爱给有为七子,给须弥大陆,在他的墨发垂垂变乌黑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他的心肠越来越柔嫩,每看到一盏长命烛的燃烧,他的狠决便减一分,每多刻一个灵位,他的惭愧便多一分。
各处哀鸿以后,七子尽亡以后,十年的绝顶,他走得太久,好似从未有过哪一段光阴,这么冗长。
鬼夫子走到奥妙子身侧,一样望着这个学院,笑说:“我不是创世的巨人,我只是一个灯塔,指了然方向。”
鬼夫子不接话,过于冷峻的神采令他看上去显得极是呆板严苛,不好靠近。
百多年前,有为山。
有位身形不高的年青人,墨发挽髻,着一身白衣,侧坐在山边,中间放着一个棋盘。
渐渐地鬼夫子才发明,或许烛龙挑中她,看中的恰是她身上那令人讨厌的仁慈,在经历无数的磨难和绝望以后,仍然能保存良善之心的人,才会真正地深爱这天下。
在他还上山的那些年代里,鬼夫子记得,他的笑容一次比一次淡薄,目光一次比一次清澈,但是手中的条记下故事时,所写的句子,也一次比一次刻薄。
因而鬼夫子将她投放进有为学院的试炼场中,看仁慈的她,能仁慈到几时,会如何庇护她的仁慈,以及,她会不会被这笨拙的仁慈反伤己身。
鱼非池也好,石凤岐也罢,又或是这一任的七子中任何人,于他而言都并无分歧,相反很奇特的,他影象最深切是第一任七子的面庞,那样的年青,那样的光辉,就仿佛下了山,等着他们的是明丽的将来,康庄的大道。
但是鬼夫子没得选,烛龙挑中了她,便是再如何分歧贰情意,也只能是她。
“我师兄如何了?”鬼夫子俄然问。
“中原也将迎来他们的承平与同一,你分开之时与你师兄仍有一局棋未解,或许要比及须弥也一统之时,方能分出胜负。”
他有些悔怨,或许,该与鬼夫子再下一局棋的。
他背起书篓,走上了摇摇摆晃的索道,穿过了悠悠飘零的白云,走下了山,行动轻巧。
越是绝望便越是迫不及待想结束,越是急着结束,绝望就越大,在冗长的光阴里,驯良可亲,夷易近人的奥妙子心肠也越来越硬,笔锋也越来越利,他收起了他统统的悲悯之心,孔殷地渴盼着统统的七子都不再出错,完美行事,因而他对厥后的七子苛求极多,乃至显得辛辣无情。
光阴荏苒,当年意气风华的年青人已朽迈得不成模样,湛亮的双眼里尽是沧桑,写满了这一百多年来的循环变迁。
天下大定那日,他见到了好久好久不见的奥妙子。
如果早就已经提早看破了结局,又那里还会有绝望之说呢?
尚还仁慈的奥妙子,看得眼含热泪,哀思不已。
奥妙子背起书篓,快步而行,一步一步,踏入了虚空。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奥妙子的笑容始终驯良可亲,夷易过人,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让人如沐东风,他劝鬼夫子也不要不时都过分紧绷,光阴还长,光阴还久,该放松的时候也要放松一些。
百余年鬼夫子没有悔怨,哪怕他有无数个心软的时候,也未曾脱手相救于七子,他给他们选了一条不归路,一条明知是去送命也要送他们走上去的路,哪怕他双手发颤,也要把他们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