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管仲与诸大夫问疾。桓公召管仲,与之言见鬼:“寡民气中畏恶,不能出口,季父试道其状。”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询之。”竖貂在旁笑曰:“臣固知季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管仲忧之,悬书于门:“如有能言公所见之鬼者,当赠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悬鹑而来,求见管仲。管仲揖而进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曰:“然。”其人曰:“君病见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见鬼于大泽当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状否?吾当与子共家。”其人曰:“请见君而言之。”管仲见桓公于寝室,桓公方累重裀而坐,使两妇人摩背,两妇人捶足,竖貂捧汤,立而候饮。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与之俱来,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见其荷笠悬鹑,心殊不喜。遽问曰:“季父言识鬼者乃汝乎?”对曰:“公则自伤耳,鬼安能伤公?”桓公曰:“但是有鬼否?”对曰:“有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桓公曰:“汝试言‘委蛇’之状。”对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轰车之声,闻则捧其首而立。此不轻见,见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冁但是笑,不觉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见也!”因而顿觉精力开爽,不知病之何往矣。桓公曰:“子何名?”对曰:“臣名皇子,齐西鄙之农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为大夫。皇子固辞曰:“公尊王室,攘四夷,安中国,抚百姓,使臣常为治世之民,无妨农务足矣。不肯居官。”桓公曰:“高士也!”赐之粟帛,命有司复其家。复重赏管仲。竖貂曰:“季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季父安得受赏乎?”桓公曰:“寡人闻之,‘任独者暗,任众者明’。微季父,寡人固不得闻皇子之言也。”竖貂乃服。
僖公亲身迎之于郊,立为上相,赐费邑为之采地。季友奏曰:“臣与庆父、叔牙并是桓公之孙,臣以社稷之故,酖叔牙,缢庆父,大义灭亲,诚非得已。今二子俱绝后,而臣独叨荣爵,受大邑,臣何颜见桓公于地下?”僖公曰:“二子造逆,封之得不过典?”季友曰:“二子有逆心,无逆形,且其死非有刀锯之戮也。宜并建之,以明亲亲之谊。”僖公从之。乃以公孙敖继庆父以后,是为孟孙氏。庆父字仲,先人以字为氏,本曰仲孙,因讳庆父之恶,改成孟也。孟孙氏食采于成。以公孙兹继叔牙以后,是为叔孙氏,食采于郈。季友食采于费,加封以汶阳之田,是为季孙氏。因而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并执鲁政,谓之“三桓”。是日鲁南门无端自崩,识者觉得高而忽倾,异日必有凌替之祸,兆已见矣。史官有诗云:
是夕,庄公薨。季友营私子般主丧,谕国人以来岁改元。各国遣吊。自不必说。
话说齐桓公知姜氏在邾,谓管仲曰:“鲁桓闵二公不得令终,皆以我姜之故。若不可讨,鲁人必觉得戒,姻好绝矣。”管仲曰:“女子既嫁从夫,获咎夫家,非娘家所得讨也。君欲讨之,宜隐其事。”桓公曰:“善。”乃使竖貂往邾,送姜氏归鲁。姜氏行至夷,宿馆舍,竖貂告姜氏曰:“夫人与弑二君,齐鲁莫不闻之,夫人即归,何脸孔见太庙乎?不如自裁,犹可自盖也。”姜氏闻之,闭门抽泣,至半夜寂然。竖貂启门视之,已自缢死矣。竖貂告夷宰,使治殡事,飞报僖公。僖公迎其丧以归,葬之成礼,曰:“母子之情,不成绝也。”谥之曰哀,故曰哀姜。后八年,僖公以庄公无配,仍袝哀姜于太庙。此乃过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