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不听兄言，几蹈虞难。幸秦君好贤，赎奚于牧竖当中，委以秦政。奚自量才干不逮恩兄，举兄同事。秦君景仰若渴，特命大夫公子絷布币奉迎。惟冀幡然出山，以酬平生未足之志。如兄峦恋山林，奚即弃爵禄，相从于鸣鹿之乡矣！
话说秦穆公深知百里奚之才，欲爵为上卿。百里奚辞曰：“臣之才，不如臣友蹇叔十倍。君欲治国度，请任蹇叔而臣佐之。”穆公曰：“子之才，寡人见之真矣，未闻蹇叔之贤也。”奚对曰：“蹇叔之贤，岂惟君未之闻，虽齐宋之人，亦莫之闻也。但是臣独知之。臣尝出游于齐，欲委贽于公子无知，蹇叔止臣曰：‘不成’。臣因去齐，得脱无知之祸。嗣游于周，欲委贽于王子颓，蹇叔复止臣曰：‘不成。’臣复去周，得脱子颓之祸。后臣归虞，欲委贽于虞公，蹇叔又止臣曰：‘不成。’臣时贫甚，利其爵禄，临时留事，遂为晋俘。夫再用其言，以脱于祸，一不消其言，几至杀身，此其智胜于中人远矣。今隐于宋之鸣鹿村，宜速召之。”穆公乃遣公子絷假作贩子，以重币聘蹇叔于宋。百里奚另自作书请安。
穆公见贤才多出于异国，益加采访。公子絷荐秦人西乞术之贤，穆公亦召用之。百里奚素闻晋人繇余负经纶之略，私询于公孙枝。枝曰：“繇余在晋不遇，今已仕于西戎矣。”奚叹惋不已。
却说百里奚之妻杜氏，自从其夫出游，纺绩度日，后遇饥荒，不能存活，携其子趁食他乡，展转悠离，遂入秦国，以浣衣为活。其子名视，字孟明，日与村夫打猎角艺，不肯谋生。杜氏屡谕不从。及百里奚相秦，杜氏闻其姓名，曾于车中瞥见，未敢相认。因府中求浣衣妇，杜氏志愿入府浣衣，勤于濯，府中人皆喜，然未得见奚之面也。一日，奚坐于堂上，乐工在庑下作乐。杜氏向府中人曰：“老妾颇知乐律，愿引至庑，一听其声。”府中人引至庑下，言于乐工，问其所习。杜氏曰：“能琴亦能歌。”乃以琴授之。杜氏援琴而鼓，其声凄怨。乐工俱倾耳静听，自谓不及。再使之歌，杜氏曰：“老妾自流移至此，何尝发声。愿言于相君，请得升堂而歌之。”乐工禀知百里奚，奚命之立于堂左。杜氏低眉敛袖，扬声而歌。歌曰：
翠竹林中景最幽，人生此乐更何求？数方白石堆云起，一道清泉接涧流；
公子絷清算行囊，驾起犊车二乘，径投鸣鹿村来。见数人息耕于陇上，相赓而歌。歌曰：
百里奚闻歌惊诧，召至前询之，正其妻也。遂相持大恸。很久，问：“儿子安在？”杜氏曰：“村中射猎。”令人召之。是日，伉俪父子，再得完聚。穆公闻百里奚老婆俱到，赐以粟千锺，金帛一车。次日，奚率其子孟明视朝见谢恩。穆公亦拜视为大夫，与西乞术、白乙丙并号将军，谓之“三帅”，专掌挞伐之事。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虀，炊扊扅。本日繁华忘我为？百里奚，五羊皮！父粱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浣衣。嗟乎！繁华忘我为？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立。嗟乎！繁华忘我为？
姜戎子吾离，塽骜侵掠，三帅统兵征之。吾离兵败奔晋，遂尽有瓜州之地。时西戎主赤斑见秦人强大，使其臣繇余聘秦以观穆公之为人。穆公与之游于苑囿，登三休之台，夸以宫室苑囿之美。繇余曰：“君之为此者，役鬼耶，抑役人耶？役鬼费心，役人劳民！”穆公异其言，曰：“汝戎夷无礼乐法度，何故为治？”繇余笑曰：“礼乐法度，此乃中国以是乱也！自上圣创为文法，以束缚百姓，仅仅小治。厥后日渐骄淫，借礼乐之名，以装点其身，假法度之威，以督责其下，天下怨望，因生篡夺。若戎夷则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高低一体，无形迹之相欺，无文法之相扰，不见其治，乃为至治。”穆公沉默，退而述其言于百里奚。奚对曰：“此晋国之大贤人，臣熟闻其名矣。”穆公蹴然不悦曰：“寡人闻之，‘邻国有贤人，敌国之忧也。’今繇余贤而用于戎，将为秦患何如？”奚对曰：“内史廖多奇智，君可谋之。”穆公即召内史廖告以其故。廖对曰：“戎主僻处荒徼，未闻中国之声。君试遗之歌女，以夺其志。留繇余不遣，以爽其期。使其政事怠废，高低相疑，虽其国可取，况其臣乎？”穆公曰：“善。”乃与繇余同席而坐，共器而食，居常使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轮番作伴，叩其地形险夷，兵势强弱之实。一面装潢美女，能音乐者六人，遣内史廖至戎报聘，以歌女献之。戎主赤斑大悦，日听音而夜御女，遂疏于政事。繇余留秦一年乃归。戎主怪其来迟，繇余曰：“臣日夜求归，秦君固留不遣。”戎主疑其有贰心于秦，意颇疏之。繇余见戎主耽于歌女，不睬政事，不免苦口进谏。戎主拒而不纳。穆公因密遣人招之。繇余弃戎归秦，即擢亚卿，与二不异事。繇余遂献伐戎之策。三帅兵至戎境，好像熟路。戎主赤斑不能抵敌，遂降于秦。先人有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