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贾回府，将令媛犒赏程婴。程婴辞不肯赏。岸贾曰：“汝原为邀赏出首，如何又辞？”程婴曰：“小报酬赵氏门客已久，今杀孤儿以自脱，已属非义，况敢利多金乎？倘念小人微劳，愿以此金收葬赵氏一门之尸，亦表小人门下之情于万一也。”岸贾大喜曰：“子真信义之士也！赵氏遗尸，听汝收取不由。即以此金为汝营葬之资。”程婴乃拜而受之。尽收各家骸骨，棺木盛殓，别离葬于赵盾墓侧。事毕，复往谢岸贾。岸贾欲留用之，婴流涕言曰：“小人一时贪恐怕死，作此不义之事，无脸孔复见晋人，今后将糊口远方矣。”程婴辞了岸贾，往见韩厥。厥将乳妇及孤儿托付程婴。婴抚为己子，携之潜入盂山藏匿。先人因名其山曰藏山，以藏孤得名也。
赵朔私与庄姬约：“生女当名曰文，若生男当名曰武，文人无用，武可报仇。”独与门客程婴言之。庄姬从后门上温车，程婴护送，径入宫中，投其母成夫人去了。伉俪别离之苦，自不必说。
程婴乃扬言于众曰：“屠司寇欲得赵孤乎，曷为索之宫中？”屠氏门客闻之，问曰：“汝知赵氏孤地点乎？”婴曰：“果与我令媛，当告汝。”门客引见岸贾，岸贾叩其姓氏。对曰：“程氏名婴，与公孙杵臼同事赵氏。公主生下孤儿，即遣妇人抱出宫门，托吾两人藏匿。婴恐今后事露，有人出首，彼获令媛之赏，我受百口之戮，是以告之。”岸贾曰：“孤在那边？”婴曰：“请屏摆布，乃敢言。”岸贾即命摆布退避。婴告曰：“在首阳山深处，急往可得，不久当奔秦国矣。然须大夫自往。别人多与赵氏有旧，勿轻托也。”岸贾曰：“汝但随吾往，实则重赏，虚则极刑。”婴曰：“吾亦自山中来此，腹馁甚，幸赐一饭。”岸贾与之酒食。婴食毕，又催岸贾速行。岸贾自率家甲三千，使程婴前导，径往首阳山。纡回数里，路极幽僻，见临溪有草庄数间，柴门双掩。婴指曰：“此即杵臼孤儿处也。”婴先叩门，杵臼出迎，见甲士甚众，为仓促走匿之状。婴喝曰：“汝勿走，司寇已知孤儿在此，亲身来取，速速献出可也。”言未毕，甲士缚杵臼来见岸贾。岸贾问：“孤儿安在？”杵臼赖曰：“无有。”岸贾命搜其家，见壁室有锁甚固。甲士去锁，入其室，室颇暗。仿佛竹床之上，闻有小儿惊啼之声。抱之以出，锦绷绣褓，俨如贵家儿。杵臼一见，即欲夺之，被缚不得前。乃痛骂曰：“小人哉，程婴也！昔下宫之难，我约汝同死，汝说：‘公主有孕，若死，谁作保孤之人！’今公主将孤儿付我二人，匿于此山，汝与我同谋做事；却又贪了令媛之赏，私行出首。我死不敷惜，何故报赵宣孟之恩乎？”千小人，万小人，骂一个不住。程婴羞惭满面，谓岸贾曰：“何不杀之？”岸贾喝令：“将公孙杵臼斩首！”自取孤儿掷之于地，一声哭泣，化为肉饼，哀哉！髯翁有诗云：
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家往首阳山擒捉孤儿，城中那一处不传遍，也有替屠家欢乐的，也有替赵家感喟的，那宫门盘诘，就怠慢了。韩厥却教亲信门客，假作草泽医人，入宫看病，将程婴所传“武”字，粘于药囊之上。庄姬瞥见，已会其意。诊脉已毕，讲几句胎前产后的套语，庄姬见摆布宫人，俱是亲信，即以孤儿裹置药囊当中。那孩子哭泣起来，庄姬手抚药囊祝曰：“赵武，赵武！我一门百口仇恨，在你一点血泡身上，出宫之时，切莫哭泣！”叮咛已毕，孤儿叫声顿止，走出宫门，亦无人查问。韩厥得了孤儿，如获珍宝，藏于深室，使乳妇育之，虽家人亦无知其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