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怔忪中回醒过来,心底暗自光荣万分,自不敢再在他近前逗留,忙走到那桃树下,遵循他的叮咛,执起一管笔,抵在半张的口唇间,倚案而坐。
“女人家的,爱打赌?”这倒是在我料想以外的。
我与他面面相对,连转头分开的机遇都没有,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看来要教人戳穿了,不知师父是否来得及赶来救我。
这些事儿听得我惊心动魄,本还想着要将所听到的捋一捋,待师父来时好奉告他。可还来不及细想,门外就有人在请:“海棠女人衣裳换得了么?韩先生来了。”
我在桃花树下坐着冷眼旁观着,内心缓缓地就明白了两桩事儿。一是韩画师内心暗埋没了对芍药的恋慕;二是芍药毫无芥蒂地提及花魁选人失落案,她该与此事无关。
正不知如何说话时,园子外头一阵脆爽的笑声,笑得非常放肆,紧跟着笑声走进园子的,是一身锦衣华服的芍药,手里抱着个明白瓷瓶子,里头养着十数枝大牡丹,肆无顾忌地就横到了我与韩画师之间。
那画师蓦地回顾,我却怔在了原地,那位韩画师,原是见过的,恰是两次到铺子里来买龙珠丹的那位公子。
她说得头头是道,韩画师沉吟着不语,面色并不如何都雅。
我系着衣带,想起这小丫头本来跟着芍药,现在虽到了我这边,芍药的事,她指不定也晓得一二,便一面随便闲谈,一面想着如何能从她那儿问出点话来:“芍药本来也念过书么?”
他还是半悬着笔,踌躇中渐渐暴露迷惑来:“海棠女人……有些面善,是否在别处见过?”
“海棠女人请入坐,其间日光甚好,我们便莫要担搁了,从速作画罢。”那韩画师朝桃树伸了伸臂,竟没有将我认出。
韩画师忙站起家,躬身道:“女人要改画像自是不在话下,但是林妈妈那边……可应许了?”
她一面说着,眼在我身上扫过,点头道:“既是有才情的,便更要贵重些,这身衣裳可使不得,一会子我命人予你换一身,你清算清算,韩先恐怕就快到了。”
林妈妈伸了脑袋过来看,渐渐地一字一字地念,本来她也是识字的。念罢她的欣喜更甚:“百花楼里缺的就是能识字断文的,这下可好了。”
我抿嘴笑了笑,“她既不肯识字,那常日里爱做些甚么?”
芍药红彤彤的菱唇一勾,娇嗔道:“何必妈妈应许,韩画师你瞧,抱瓶抱瓶,便是取了保安然的好彩头,配上与芍药相类的牡丹,又多了几分繁华慎重。现在临安城中因花魁选人接连失落的案子,闹得民气惶惑的,赵知府也是寝食难安,他如果瞧见了我以抱瓶之姿入画,定然欢乐。你说,林妈妈还会不该许?”
“吃酒、骰子、都雅的衣裳头面……除了读书识字,有哪样她不爱的。”说到这个,小丫头的怨气又更重了:“她特别爱打赌,运道又差,常常输了钱返来便拿我出去,捏着个错处就要吵架。”
小丫头恋慕地赞了一回,感慨道:“妈妈若也肯教我读书,我必然比芍药她们上心很多。”
她虽骄横张扬,现在我却一点儿也不恼她,因她的呈现正破解了我的宽裕,我至心实意地冲她扬起笑容:“芍药姊姊来了啊。”
画师背对着我已然就坐,正打量着那株桃花的景色。我走到他身侧施礼,轻声唤道:“韩画师。”
“如何没有,妈妈特地请了韩先生来教,我都跟着认了好些字,可就是没教会芍药她们,韩先生叮咛下的功课,芍药都要我做出来对付。”小丫头不屑地撇撇嘴。
我回房未几大工夫,林妈妈公然命小丫头重新送了衣裳来,摸在手上衣料也丰富了些,终究能摆脱身上这一身,我欢畅地抖开衣裙,虽不及我来是师父给的那一身,到底好过那些遮不住前胸,又教人透不过气儿来的轻浮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