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瞧去,恰是那枚五铢钱。我顿时恍悟,本来她才是因这凶钱坠心而死。她因挂了五铢钱,硬了心肠来毒害了吴三利,许是因她身子骨弱些,接受不住坠心之痛,便与吴三利一同到了朱心堂。
公然是心狠。我尚且记得头一回在茅草棚屋里见到悠悠醒转后痛哭亡子的吴家娘子,彼时她是那般哀婉无助,如同暮秋里飘零无着的碎叶,此时竟成了带毒的波折条。
“既是说已没了命,缘何还疼痛难当?”吴三利不肯断念,胶葛回嘴道。
徒弟拈着那枚五铢钱笑道:“怎会没有?夫人如果肯……”他向吴家娘子紧捂着的心口一指:“这副留之遭罪,又弃之不得的铁石心肠,便可拿来抵充药资。”
她回身转得过分断交,身子猛一晃,便听得“当啷”一声响,一枚铸铁的小物件从她身上滑落,直直砸到了地下。
比起吴三利,她倒是更傲气些,说罢她向八仙桌旁呆若木鸡的吴裕才深深一望:“爷娘对不住你,从今今后再莫相遇才是你的福分。”
徒弟一脸遗憾地摊了摊手:“上回救你,用了香加皮,不过半钱的剂量,确能助人重振心脉,可现在你饮了香加皮炮制的酒,足足二两呢,这酒助药性……还望吴郎包涵,鄙人无能为力。”
吴三利还在囔囔这心口痛,向徒弟讨药,约莫是没能听明白我的话。八仙桌旁的吴裕才渐渐转过身,一双麻痹无光的眼望向他爷娘:“阿爹,阿娘,现在你们都能瞥见我了。”
“吴郎先罢休,这话从何提及?”徒弟上前拍了拍吴三利抓着长发的那只手臂,只两三下,那吴三利忽就垮下了胳膊,嫌恶地一把将吴家娘子推开到一旁,指着她道:“这恶妇,在我平常吃的药酒中落毒,害我性命,好与她娘家子侄谋夺我家财,好暴虐的手腕!”
吴裕才张了张口,终是说不出甚么话来,只能呆望着他阿娘回身往门边走去。我想他将他爷娘这一年来的衰兴、对峙重新看到底,现在也该心灰意冷了罢。徒弟说过,心无挂碍,方得安闲。我倒是附和他阿娘所说的,望他自此脱了拘束之苦。
殷乙适时地走上前,一掌搭在吴三利的肩膀上,客气却阴沉地请道:“时候不早了,吴家阿郎不便再担搁,还请早些去了才是。”
那吴三利也并不因五铢钱利用过频,将心坠成沉铁而亡,他是教他的嫡妻毒害送了性命。
他又命吴甲将瘫坐在地的吴裕才搀扶起来,安设在八仙桌边的椅子里坐下,这才笑向吴三利劝道:“吴郎这是何为,快快罢休,有话且渐渐讲来。”
香加皮,我顿时记起吴家娘子先前来买过药,带走了一包香加皮,说是新宅闹鼠患,还是我亲手包给她的呢。如此说来,这包香加皮底子就不是用来停歇鼠患的,倒是替吴三利备下的催命药。她该是将加皮酒中的五加皮换成了表面难辨、性味大毒的香加皮。
吴三利捂着心口,另一手更紧了紧,将吴家娘子往前又拽了一步:“恶妇害我,朱先生快救我。”
吴家娘子毫无惧色,指着吴三利,哭哭笑笑道:“胡涂东西,偿甚么命,该偿的我早偿了,眼下也该到你偿了。你万贯的家财从何而来,谁能比我更明白?你昧了知己赚黑心钱,我却跟着日夜战战兢兢,受诛心的罪,到头来你发了家,得了意,便要将我撇开!说甚么讨一房妾室来与我使唤,分担家事,你那点心机,我岂有不知的?不幸我儿裕才去了不满一年,你便要……便要……”
吴家娘子停了步子,一手按压住心口,艰巨问道:“忸捏……现在我另有甚么能拿来偿先生的药资?”
我听着不觉好笑,忍不住从殷乙身后探头道:“吴家大叔好生风趣,既已在这个时候进了朱心堂,那里还要甚么拯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