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然从门口出去三个眼睛红肿的中年男女,长得极相像。他们大声诘责我们,如何还不拆灵堂,腾处所,他们要挂老母亲的遗像。小曼更慌了,说她不晓得这间灵堂还租给了下家。刘倩迎上去,说她父亲的悲悼会还没开呢,如何能腾处所给他们?!
取景框里,我瞥见的画面相称庄严,除了我献上的一个花篮和刘倩献的一个鲜花花圈,小曼到处摆满冬青树枝。冬青铺天盖地,窗子门框都绿叶婆娑。四十年前,我们的红楼四周,栽种的就是冬青,不知是甚么种类的冬青,不管冬夏,不管旱涝,绿叶子永久肥绿,像一层不掉的绿膘。小曼第一次见到刘峰,他骑着自行车从冬青甬道那头过来,一向骑到红楼上面。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四月七号,成都有雾——她记得。
就在我们被迫撤离灵堂的时候,我俄然想到甚么,从速用手机照了几张照片。
刘倩传闻我是写书的,便说她父亲也写过书,没有颁发过。写的是他在中越疆场上的故事。我镇静了,问书呢?能不能让我看看。刘倩说,祖母不识字,感觉那些纸后背空着糟蹋了,就让童年的刘倩在书稿后背画画,做算术,练大字。后背用完,祖母就用它们引火了。她还谈到跟父亲独一一次出游。刘峰也带女儿去过云南和广西的中越边疆,那年刘倩十一。她说父亲一向在寻觅一个十五岁新兵的墓碑。新兵姓徐,河北人,长了个大脑袋,身材却还是孩子的,脚穿特号军鞋。小徐那位在县人武部当厨师的叔叔替他谎报了三岁,冒充十八岁让他参了军。本来当的是打乒乓的体育兵,战前不知如何把他调到了工虎帐,奉上了第一线。姓徐的小兵捐躯时恰好十五岁。刘倩听父亲说,小徐鬼机警,裁撤引爆装配一学就会,还是个傻大胆,不晓得怕,甚么伤害干甚么,上火线第四天就受了嘉奖。
定稿于柏林
小曼刚才出去找喷壶,现在拎了个漏水的塑料桶返来,接着刘倩的话说,刘峰一向没有找到这个小徐的墓碑。抱病之前,也就是二〇一二年,他还去过一次中越边疆。小曼和我把漏水的塑料桶举高,让水漏到花和植物上,感化即是喷壶。
离悲悼会开端,只要非常钟了,刘峰的侄子和侄媳还没有到。刘倩戴着耳机听歌,小曼焦急得一分钟看一次表。
中年女人说,他们租用灵堂的时段是从三点到四点,我们是从两点到三点,离三点就差五分钟了,总得给他们五分钟换换遗像吧?他们吊丧的人全在院子里冻着呢!
小曼在歌乐山住院都没忘了她在刘峰肩膀上的那一刻。在两人一块儿去边疆祭奠捐躯战友的那夜,那一刻离小曼反而近了。他们在刘峰的房间喝酒,吃花生和萨其玛。那是个窄长房间,挨着墙放了四张床,夹出一条一尺多点宽的过道,他们面劈面坐在床沿上,一个方凳子放在中间,就是他们的小餐桌,放了一个装白干的茶缸,四周堆着花生和萨其玛,另有一包牛肉干。他们聊了多久?聊得一座楼都黑了灯。聊完刘峰送小曼回她的房间,小曼的房间在四楼,走廊跟隧道一样,小曼踩到了一根香蕉皮,向后一滑,但肩膀后背顿时就靠在了刘峰身上;她没想到刘峰离她那么近。小曼在刘峰肩膀上依偎了一会儿,刘峰那微带伤湿止疼膏的体味让小曼俄然想好好做一回女人,做一次刘峰的女人。刘峰问她如何了,她说房间里本来同住的两个烈属明天都回籍了,她走到这里已经惊骇了,不敢归去了。刘峰的肩膀不动声色里分开了她。小曼血都凉了。两人就要摸黑分离,小曼感到一副嘴唇悄悄触在她的脸颊上。那是特爱洁净的男性才有的嘴唇,枯燥,温热,只是出来的气流带酒精味。小曼扭过甚,一米五八和一米六九,她的嘴正幸亏他下巴的高度。她伸脱手,他们向来没拉过手呢,她碰到的倒是他的假肢,她忘情中忘了这一点。刘峰用真手拍拍她的面庞,笑笑说,怕啥?如果那些黄土下的朋友夜里来串门,就是不见外我们;要他们真来串门,叫总机接210。210是刘峰的房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