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祖跨过路沟,跃上崖顶,顺道沟东沿杂草层生的田边巷子向北。他喜好这沟旁高亢,视野开阔。缓辔走着,一边举目四望。东边是大片平坦良田,沟西则是连缀的沙岗土丘,漫漫沙原荒坡环抱着一片青松翠柏,这便是万家那座百大哥林了。在四周十里八乡,它算得一处着名的风景,人们公认的风水宝地,春冬两闲时节,时有行人顺道或特地赶来抚玩。兴祖幼年曾和永义一起来这里玩耍,提个小笼在林间草丛捉蟋蟀,抓蝈蝈,在坟侧灌木上摘又酸又涩的野果……现在,多少年畴昔,兴祖又站到这片林子中间。
“过路的。”兴祖没有正眼看这个磕磕巴巴的肥大男人,不屑地答一声。虽是同村,他从未见过万家的这位护茔人。
万家营村东,是一条南北走向、长约十余里的路沟,深五尺,宽丈余。沟底平坦坚固,两侧斜坡长满波折、茅草。这是万家营北到县城、南通清平的独一通路,而向南出村便岔出一条向西南的通衢,直通三十里外卫运河边的黄龙埠。
兴祖跨上马奔万家林去了。
“谁?”声音来自松林深处。
兴祖骑马走过万家营大街,在村东路南的大槐树旁便上马,向街劈面望去。他瞥见了永义的家,那座高高的门楼,玄色油漆的大门。从永义母亲两年前过世,这座嵌有“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的玄色门楼便萧瑟苦楚下来。现在,永义早丧,月姑携儿带女从千里以外重新回到这座门楼里了。万家营“西吴东万”之说,在四周村落广为传播,并且素有“东风强过西风”的评价,现在,却无可逆转的闪现出西盛东衰的势头……真是人事无常,天道循环啊。兴祖想着,不觉轻声感慨。
兴祖向发作声音的方向张看,模糊听到群羊的“咩咩”叫声。
“你……你干啥?”牧羊人呈现了,舞动的长鞭之下,数十只绵羊穿过草丛簇拥而至。
兴祖拴住马匹,向万家大门迈步走去。大门上着锁,兴祖将耳朵切近门缝,院子里沉寂无人。他游移地昂首看着门楣上方的四个金色大字。那是永义青年时的手迹,虽已年久,油漆脱落,却仍显现着刚健遒劲……兴祖俄然想起永义的墓碑,他的内心蓦地收紧――那无影碑的传言是真是假?明天既然见不到月姑,无妨先去万家松林看个明白。
兴祖上马走进松林,扒开枯黄的草层向前跋涉。他感受林子虽不似影象中那样阴沉那样奥秘,却仿佛一座奇特的世外六合。粗大的松柏或参天直立,直指彼苍,或曲折盘绕,清奇雄劲。兴祖瞻仰头顶密密层层的青枝绿叶,嗅着松柏树脂披收回的清爽芳香,心中不无感慨:万家人多少代先祖苦心运营的这座祖茔林地,确令人寂然起敬,可惜,作为万家近代宠儿的永义英年早逝,过早地来到这个天下……他在一座座宅兆间悠然徘徊,东张西望,寻觅永义的宅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