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多少痴后代，里头一个，外间一个。黎戍昂首望着天上肥胖的月，无声地拍了拍黎狸的脑袋。
“小狐狸，本日有媒婆来给你说亲，城东不错的一个商贾之家的公子。自打大兴商贾被陛下正视以来，这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大哥探听过了，那家的公子也是个夫君，为人极其慎重知礼，你嫁畴昔想必不会太委曲。”黎戍直言道。
罪臣黎德庸之子，黎家满门抄斩的漏网之鱼，被拿到台面上来讲，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黎戍张臂一接，扶却没扶住，还是周成和赵拓手快，从背后给搀住了。
黎狸双手捂住了眼睛，泪从指缝间漏出，哭泣道：“婧公主不在了，我晓得，大哥，我并没有想要超出甚么位分，我甚么名分也不要，我只想照顾他……”
十月月朔，是丫丫的生辰，现在也只做了冥诞，他带回了她的数件遗物，却带不回她。
景元帝夙来开通，无法道：“罢了，罢了，此事压下，临时不提，待与你伯父筹议后再行决计。即便你有此隐疾，可司徒家只要你一支独苗，若不留下子嗣，你让朕如何放心？”
祭坛上所摆放的，无一不是遗物。老练之子陈腐开裂的皮制蹴鞠、二十年前盛京皇廷工艺的钗环、韩家家主此前最爱的一只小巧杯盏，另有一件大红嫁衣，剪裁同刺绣皆低劣，明显并非出本技艺谙练的绣娘之手。
“谢陛下隆恩！”司徒赫拜谢道。
“这……”黎戍目瞪口呆。
……
司徒赫被抬进黎戍屋里，兼并了他一整张榻，周成、赵拓待要打水为他擦洗换衣，只听他们将军魔怔了，道：“你们出去……黎戍……留下……”
痛失冲弱，母亲玥长公主自此缠绵病榻，隐有疯魔之症，景元十年秋，自高高的城楼一跃而下，筋骨尽断，勉强吊着一口气，始终不肯咽下。景元十一年，遵其遗言将其抬入法华寺地宫，若不见司徒珊同百里尧死亡，毫不肯入阴曹循环。
太子却已笑对景元帝解释道：“畴前的掌仪司司正，父皇应熟谙的。”
“黎……戍……”司徒赫喃喃了一句，在场的都听清了。
他亦是她的遗物。
太子仍温雅端方，很有包庇之意：“他虽无用，赫表兄喜好，我也不好再横加禁止，父皇您说呢？”
黎狸浑身颤抖，被黎戍搂入怀中时，她抽泣着哭道：“大哥，我这平生已没了希冀了……”
司徒赫再拜倒，以头点地，道：“微臣自当与伯父细说究竟，请陛下成全司徒赫之心。”
“哦，指的谁？”黎戍一点不料外，才问完，却听司徒赫自言自语道，“我说我有断袖之癖，此生不会娶妻生子……”
“少给老子贫！你倒是劝住了啊？将军能听你的？”周成瞪他一眼，粗声粗气毫不客气。
“爱妃……”景元帝迩来更加胡涂了，总觉得近旁坐的是黎贵妃同司徒皇后，提起黎戍，他竟转脸朝右边望去，待瞥见季淑妃的陌生面孔，这才回过神来。
马车在长兴街东侧的戏楼子前停下，有小厮立即来迎：“司徒将军本日如何有雅兴来此？”
他不肯让黎狸靠近司徒赫，一边将黎狸推出去，一边回身关上门。
端阳佳节，来听戏的很多，黎戍才唱完最后一折戏，脸上的粉彩胭脂还没来得及抹掉，眯着眼瞅了瞅这乱糟糟的景象，怪道：“咦，这是甚么妖风把赫将军给吹来了？”
大晋天子心中恐惧，迈步入了地宫之门，韩文韩武、桑颉一干亲信跟上。
这时，黎狸自外间排闼出去，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往里走，轻声道，“我熬好了羹汤，让赫将军喝些解解酒罢？”
陛下又无母亲，高祖天子的几位妃子身份卑贱，唯有服从苟活的份，何人敢将纳妃立后的良言进到陛下耳中？是以，他们的大晋天子更加清冷孤傲不苟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