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临幸金华,花蕊珍珠泪洒,痛得朕疾心顿首,彻夜难寐。冥冥之夜,花蕊蜷作一团,浑身颤抖,蒙头抽泣,问其何故,哽咽连连:“臣妾无能为诗,伤也!”朕曰:“夫人本身便是一首诗,至善至美,慧诚有识,何来有力为诗之说?”
我在西边亮着哩!
何如后室耳目繁众,宫诗易传,有云:“罗衫玉带最风骚,斜插银篦慢裹头。闲向殿前骑御马,挥鞭横太小红楼。”亦有云:“盘凤鞍鞯闪色妆,黄金压胯紫游缰。自从拣得真龙种,别置东头小马坊。”情之切切,言之凿凿。不但若此,前朝新臣老旧,更以“博戏击鞠,奔车跃马”之名见怪。
如何那么黑?
孟昶听其有理,诘问道:“祖尚宫司管人事,该当晓得幸家可有后嗣当选宫娃,但且清理了来!”
至于朝臣所疏,临时听之任之,但使心头无悔。孟昶神情笃定,翻身坐立,归席勘卷。
朕心潮如涌,袒怀相对:“倘若一日朕不再是君王,蕊儿之心是否还是?”花蕊将身投朕,密意相吻,统统海誓山盟皆不如一袭精神之温来得开阔逼真。
一经提示,孟昶大悟:“幸氏,辛氏!哼,快将那香球君请来罢!”廖公公笑而不语,领命回身,将要出门又被孟昶唤回:“也请唾盂君一并前来!”
孟昶惊奇:“怎生无果?可曾察遍?”
花蕊有言,昔日最擅骑马,惜今时不会,朕遂亲教之。不出半日,只见银篦梳子斜插在鬓前律动,白玉鸾带横束于腰间回旋,三步两步,等闲逛逛停停;百步十步,随心奔蹄驭疾。骑马小事,毕竟难不住花蕊,积习也!
老臣上疏,言之深,责之重。孟昶停卷离席,抬头榻上,回想此前三日三夜,其所为似如老臣之言,另有不公道之处,但若论及情面,何尝有之分歧。
哀哉!君王亦人主,又非人神,当有七情六欲。然情面冷暖,岂是郎有情,妾便必然成心?初有刘莲心,集女子之众好,求之不成得;复有符氏宫娃,形神兼善,惜心有所虑,故亦不成得。可得之人,前有李氏艳娘,边幅偏弱,才识略紧,纵有帮手之意,毕竟有限;中有南姬,模样出众,才调横溢,何如心生有异,落得离恨;后有德妃安氏,虽与朕联袂,但脾气所至,总归若即若离;耿氏之流,万事顺意,又无甚出奇。唯独花蕊,美且善,真且诚,为朕着想,与朕逢迎,委实可贵。朕岂能在其失落之际无动于衷?奔车也好,跃马也罢,能与才子及时行乐,善哉!
朕心如绞。回想百子楼上双廊桥畔,蕊儿至心作花,插给朕来瞧看,是朕偶然遍赏,错过花开正盛。所幸蕊儿从未远走,甘心留在朕身边,此般纯粹且天然。这等眷顾,恐怕独君王统统,理应万般器重,遂托之真言:“正因无花,方能专注琉璃水晶春画瓶,难道妙事?纵使慧妃不慧,还是朕之爱妃!”蕊儿带泪盈笑,双眼澄彻地谛视朕:“今后,若妾身无能佐之,有力辅之,容颜腐朽,忧疾缠身,君心是否还是?”
犹忆初日,朕宣唤赵将军等一干勋臣从朱雀门直入,开至小毬场击毬,乃为告劳控鹤弟兄保护之功。谁知前朝诸文臣未尽全知,便起诸多指责。究其启事,不过因小毬场于龙池百花畔,龙跃池于宣华禁苑中,这便震惊了学士大夫秉承之刚强,倒是以“击鞠丧志”之名传言。加被骗晚,又管弦齐开,雅宴众臣。头筹之功尽于武将,恐是引文臣所妒,不敷虑也!
初读至此,孟昶抬眼轻叹:“理也矣,夫人皆晓。说之则易,作之实难。”言毕,续视之:“高祖天子节衣俭食,惠养黎元,化家为国,传之陛下。陛下宜亲贤俊,去壬佞,视前代书传,究历世荣枯。选端良之士,置於摆布,访时政得失,天下利病。何如博戏击鞠……”孟昶阅之方缓,渐悉奏疏将言之事,虽心有戚戚,续下:“何如博戏击鞠,妨怠政事,奔车跃马,轻宗庙社稷?昔陶侃藩臣,犹投摴蒱於江,况万乘之主乎?前蜀王氏,覆车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