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月,天气暗淡,细雨霏霏,打在馆院里种的海棠树上劈啪作响,尹家长媳顾美凤回过身将花厅里的窗子关上,号召林妈端生果。她生一张周遭脸,画着两道细眉,一双单眼皮,薄施脂粉,穿戴天青折枝花潞绸衫子,掩着高壮饱满的身材,只暴露两节浑圆白嫩的胳膊,卡着四对儿金绞丝的镯子。她一手添茶,笑着对方耀英说:“我们两家虽是亲戚,可也有十几年不来往了,没想到方家表弟现在如许出息,不但一表人才,还在当局里当上了长官。”
这端生果的谋生本该由丫环老妈子做,可方耀英到底有些分歧,方氏一族是尹家老太太的姻亲,很有些田产,祖上中了大清朝最后一榜的进士,可大厦将倾,皇上都让人赶了,别说进士,就算考中了状元也不顶用,西学东进,拳匪之乱,辛亥反动,民国建立,日寇侵华,一波波把旧轨制冲得七零八落。方家也曾满腔忠君血,为大清朝复辟驰驱,特跟随溥仪到了天津,化了很多银子,迟早还上静园给皇上存候。厥后溥仪去了奉天,方家也心灰意懒,不久举家搬到保定府,自此两家便再没有来往了。现在方耀英留洋返来,还在新当局里谋了个差事,仿佛气象大为分歧,文惠仪天然要亲手奉果以示亲热和尊敬。
方耀英笑道:“不打妄言,大嫂这一身珠光宝气比那些上海蜜斯们更有气度。”
方耀英口中说:“是我来得不巧了,他日再过来吧。”说着便要起家。文惠仪拦道:“来都来了,前一次扑空,哪有再走的事理,我方才已经跟仲瑜说过,他让你等他来着。”
尹家祖上原在清廷任过三品通政,一度是李鸿章跟前的红人,在都城中一幢四进大宅,朱门两侧卧着石狮,主子如云,跟着庚子年八国联军一声炮响,惊碎繁华梦,都城沦亡,李鸿章在风烛残年里吐血而亡,大清朝崩了,尹家仓促中清算珠翠金饰,值钱产业,仓促到了天津,一掷令媛,购置了英租界的官邸,本觉得临时安设的家,不料竟一向住下,再没回过都城。
顾美凤绞着帕子脸上有些欠都雅,开口欲言,方耀英已站起家对文惠仪毕恭毕敬称:“二表嫂。”亲手给文惠仪斟了一杯茶,文惠仪笑着谦让,坐了下来,号召方耀英吃生果,笑说:“上个月你来了一趟,不巧赶上你二表哥不在,今儿瞧着你可有些瘦了,是不是差事太多?如果做着不顺心,转头让仲瑜帮帮手,自家人,偶然候就是一句话,可别不美意义。”
文惠仪一怔,看看方耀英欲言又止,无端有几分难堪。顾美凤倒神情自如,用小夹子夹了块点心放在方耀英跟前粉白的官窑小碟儿里,昂首看了文惠仪一眼,“噗嗤”一笑:“这事早就见了报,人尽皆知,前儿个出去打牌,还都问我,闹得我也没个表情,从速返来了。”说着看了方耀英一眼,“就是家里小姑子不声不响跟少帅离了婚,今儿一早刚到娘家,老爷子正为这个动肝火,男人们全在内里劝呢。”
方耀英笑道:“我那里是甚么长官,不过是个小主子,尹长官才是长官,大表嫂有空别忘在尹长官面前多美言几句。”
方耀英恍然。这件事他天然晓得,报上沸沸扬扬闹腾了好几天了:尹荣卿的女儿尹宝笙沦为下堂妇,平津第二军团军总司令李贻宽之子李若甫另觅新欢――北宁铁路局长章珙之女章玉蔻,二人已公开出双入对。章玉蔻年方十六,正值多才多艺,明丽可儿;李少帅威武萧洒,风骚多金,二人舞场相逢,一见倾情,相见恨晚,如胶似漆。何如少帅家中早有荆布。章珙闻之大怒,自称家教不严,刊报与章玉蔻离开父女干系,章玉蔻不吝与李少帅私奔,后少帅不顾禁止仳离,成绩一段爱情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