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
楚北捷接过水袋,仰天咕噜咕噜喝个精光,转头去看身后已经紧跟着他奔驰了整整一天两夜的三千精锐。
天下能让何侠妒忌的,也只要一个楚北捷。
他会返来,必然会返来。
黄土大道,被踏起满天烟尘。
臣牟惊诧道:“现在已是初六,十个时候,如何能够赶得归去?”
娉婷将手往琴弦上定定一按,琴声突然停止。她昂首,眸子亮晶晶的,看看醉菊。
自出都城后,他们一起快马加鞭,底子没有歇息过,个个筋疲力尽,手掌被缰绳磨出血痕,途中已有几十人熬不住,从顿时栽了下来。
只要将双手悄悄按在这几根细细的弦上,她才气将快使她堵塞的患得患失抛诸脑后,闭上眼睛,无忧无虑地,浸在满腔的回想里。
她薄弱的身影,是否正迎向白晃晃的利刃?
我埋了一坛素香半韵,在此等你。
做他楚北捷的女人。
她已哀哀切切,伤了又伤,只盼忘净旧事,做一个满足的小女人。
“你管着龙虎大营,竟敢擅离职守?”
“初六月满中天之前,本王必然要赶回隐居别院。”
楚北捷举鞭,猖獗地策马,眼中血丝密布。风不留余地地往他前襟里灌,仍吹不熄贰心中那团火。
再也忍耐不住无孔不入的清越琴声,醉菊跨前一步,强自按捺着心潮起伏,轻声道:“女人,该停停了。午餐已经送过来好一会儿了。”
娉婷瞅瞅醉菊,发笑道:“没甚么。”复又灵巧地闭上眼睛。
臣牟不知详细产生何事,但已知环境告急。看楚北捷背影倏忽间已远,猛一咬牙,拦下副官坐骑。
深重的伤害感,毫无隔绝地直压心脏。
他怎会为了那些流不尽豪杰血的家国事,狠心舍了她?
凌晨的北风,在耳边吼怒。
老天给他显赫的出身、结实的身材、直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玄色眸子、与生俱来的严肃和自傲。
楚北捷恍若未闻,一勒缰绳,骏马长嘶,疾走而去。
以娉婷的聪明,既有初六之约,必然会尽最大尽力迟延仇敌,直至他回到别院。
初六,已过了一半。
两旁积着混了泥土的脏雪,中间大道笔挺向前伸延,仿佛无止无尽。
初六,那背影象山一样,笑声老是豪放开朗的人,就是在如许的雪天,出世。
这归家的路,前所未有地冗长。
她与琴有不解之缘,琴是她的声,她的音。
纤细的手指,在被下攥成固执的拳。
细细琴弦,成了绞杀心脏的利器,折磨得她盗汗潺潺,鲜血淋淋。
他带兵多年,从未曾如此不珍惜兵士。
而他不是平常百姓,他是楚北捷,东林的镇北王。
如何也搂不敷的纤柔身子,如何也瞧不敷的清秀小脸,如何也听不敷的委宛歌声……这般堪怜的人儿,为何恰好有人不肯高抬贵手,悄悄放过?
只是这冷冰冰的乱世,又何必孕育出这般廓清的音色。
“王爷这是急着去那里?”
娉婷挑指,勾弦。
思及心底一向不敢触碰的苦衷,那根冥冥中早悬在半空的针,又重重刺进五脏六腑,让醉菊痛不欲生。
一道清越的琴音,却穿透雪花满盈的昏黄,越太高墙,如白虹贯日,直击苍穹。
“不管如何,总要吃点东西。”醉菊避过她的目光,扶她起来。
内里山林还是白雪丛丛,月儿已悄悄退隐,太阳从云后暴露一点点沉沉的光,毫无活力。
旧事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
日头过了正中,影子微微东斜。
娉婷长于挑琴的玉手,怎能应对东林王的应战?
楚北捷双掌尽是血泡,却浑然不感觉疼,蓦地抓紧缰绳,坐直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