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之天然看出沈默的不信,苦涩笑道:“我的精血气脉已经全数融在这六本书里了,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实际上已经才情干枯,阳寿未几……想要有一番作为,已经是可遇不求了。”说着一撩衣衿,竟然给沈默跪下道:“请拙言你务必帮我这个忙,将这六本书传给合适人选,让其发扬光大,也好让我甘心……”
在肩舆上两人还像端庄人一样,说些明天气候真不错之类,但一到了知府衙门的阁房书房当中,唐顺之便暴露一副为老不尊的笑容道:“如何小子,有面子吧?师叔待你不薄吧?”
唐顺之哈哈大笑起来,捻着胡子道:“我一向没法了解一件事,请你帮着解释一下……我师兄阿谁呆板的道学先生,怎会教出你这么个门生来呢?”说着不无遗憾道:“你应当是我唐荆川的门生才对。”
沈默轻声道:“那我实话实说吧,我万分敬佩阳明公,非常恭敬我师父,也很佩服师叔您……”
唐顺之却没有再跟他开打趣,而是沉声道:“我是至心实意想让你传我衣钵……或者帮我把衣钵传下去,不要让我平生所学失传。”
唐顺之两手一摊道:“严党当权,并且老东西圣眷正隆,一时没法撼动,但倭/寇却不会等,我大明国也等不起。如果我跟严党拉开间隔,不接管朝廷的任命,就还得在乡间蹲着读书……那样倒是全了我的名节了,可于我本日之大明又有何用呢?”
“但是呢?”唐顺之似笑非笑的问道。
一片或是妒忌或是恋慕的目光,顿时落在沈默身上,饶是他脸皮赛过城墙,也微微觉着不美意义,从速回声出去,跟着老唐上了轿。
“但是我不想与现在的王学门人搅在一起。”沈默字斟句酌道:“我承认此中有很多真正体悟了心学,在为国为民劳累者,但大部分王学门人,已经完整流于清谈……乃至是空谈了。整日里夸夸其谈甚么‘花树我心’之类,大讲抱负抱负,却对‘知行合一’避而不谈。”说着语带挖苦道:“我觉着他们比程朱理学的书白痴更可骇……人家起码还晓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却已经直追那些米虫般的魏晋名流了!我敢卖力的说,这些人将来必然会坠了阳明公的千古威名的。”
“六编传于世,学者不能测其奥也,唯有真英才才气看懂,”说着微微自大道:“把握此中一编者,便可建一番震古烁今的大功业也!”
在世人眼里,这已经是了不起的光荣,足以在几十年后向孙子自夸了。但人和人确切不能比,硬要比必然会气死人……当典礼结束,大人们先行一步,走到门口时,知府大人俄然回过甚来道:“沈拙言,你底子官走,你的课业由本官亲授了。”
一看到那目光,沈默内心便暗骂本身多事,他这才晓得,唐顺之是个王阳明般的人物……虽不及亦不远矣,这类人有着超出凡俗的聪明,人间的统统都仿佛那林中花树普通,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试问另有这类人看不透的题目吗?他不是班门弄斧还是怎地?
沈默还能说甚么?他侧身让过唐顺之的礼,冷静的接过六本书,轻声道:“我会的。”
“这个无妨,”唐顺之点头笑道:“跟你说这么多,是不想让你曲解我,并不是想拉你入伙……或许他们有这个设法,但我没有,我只是纯真的请你接我衣钵,将我的毕生所学传下去。”说着长长的叹口气,悠悠道:“你也晓得我唐顺之削籍不仕十六年,这十六年里我居于山庄当中,僻远都会,杜门扫迹。日夜讲究,忘寝废食,遍览百子史氏,国朝典故,律历之书,学射学算!学天文律历!学山川地志!学兵法战阵!下至兵家小技,于学无所不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