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宴席上喝了很多酒,早有些飘飘然的感受,现在便不及细辨棠辞的窜改,扬手表示李顺德将案几上一雕花锦盒递给棠辞。踌躇踟躇了半晌,才调涩着嗓子问道:“先前让你送给碧云寺静慈的香囊可送了?她可曾说了甚么?可还喜好?”
棠辞撩开衣袍,俯身膜拜:“谢陛下恩情。”
“依朕看,总使你待在翰林院里怕是屈才了。”天子看向棠辞,见她听闻此番意味甚为明朗的语句还是正襟端坐不改色彩,内心暗自点点头,“恰好东宫詹事府空了些人手,你去做个詹事丞如何?”
棠辞不置可否,内里确切是想回绝却碍着张吉在此不便回绝犯上,欣然承诺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遂将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定在了张吉身上,期盼向来最会看人神采行事的寺人可与本身临时心灵相通,助己得救。
柔珂将棠辞紧紧抱在怀里,几近哽咽:“阿玥,对不起,只恨光阴不复回,我定然与你同归,不管存亡。”
宴毕,天子摆驾归去,群臣于偌大的行宫中亦有寓所可暂住,明日休沐,便也不急于赶回都城。
待写好后,皆将诗词文赋交与内侍,待宴后由天子亲身阅览,评出高低好坏之分,各有厚薄不等的夸奖。
淳祐帝高坐榻上,赭黄圆领袍上织就的两条金龙作喜相逢状,脚蹬阜靴。
棠辞闻言,赶在张吉碎步消逝前仇恨剜了他背影一眼,心底里立时将他怨到了十成!
“柔珂郡主。”张吉止步,向柔珂存候,棠辞亦作揖见礼,只是神采冷然便有些敬而远之的陈迹了。
圣意已裁,御史与言官劝谏的折子十足留中不发,落在夙来从谏如流的淳祐帝身上可算是可贵的一意孤行了。幸而晋朝建国两百余年来,历任君主大多躬行俭仆居不重席,又不发兵事,国库尚算充盈,便是任由淳祐帝混闹一番也无伤风雅,直言敢谏的诸位臣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临时忍下来了。
“好,你说你不晓得‘永嘉’是谁,我便与你说上一说。”柔珂每说一句话,便上前一步,她道,“孝宗天子与懿慈皇后于康乐二年诞下嫡长女,性聪明,早能言,满月礼时帝为之定名‘娢玥’,周岁时赐封号‘永嘉’。其下有弟妹数人,然与豫王嫡长女郡主柔珂缘定相好,最为意气相投,常宿于一榻。不料康乐九年,豫王为家属畅旺连绵因一己之私大开宫城,使乱军兵不血刃攻入大内,拥立新帝即位,柔珂软弱无能亦从其父,数月间足不出户乐享其成。次年再踏出府邸,方知人间已是沧海桑田,仿佛隔世。”
两人之间所距不过十数步,不待柔珂将话说完,她与被逼到墙角的棠辞已仅一纸之隔,棠辞眸色中的挣扎与不忍她又岂会不知,可再是如何沉着矜持的性子,等了这十二年盼了这十二年忍了这十二年,当下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愈演愈烈的自责、惭愧与驰念。
“这篇赋文,是你所作?”天子说罢,御前总管李顺德便向棠辞奉上木盘,其上有纸张。
柔珂径直看向棠辞,赶上她疏离冷酷仿佛面对陌生人的眼神也不撤退,向前一步莞尔道:“父王好诗文,本日因病待家而错失月下品诗论道参议的佳话,想来非常遗憾。素闻棠大人笔法精到,可否誊抄一二与我,归家后也可稍解父王心中难耐困苦。”
围观世人无不啧啧称奇,待心中酝酿好了词句,遂行至案几处,捻须沉吟,持笔誊写,忽而复念几句又直呼不当不当,紧蹙着眉头弃之不消,另写一张。
夹在中间的张吉不由打了个寒噤,只感觉本身快被这两人的眼神或左或右一齐戳成了筛子,还是筛米粒儿的小筛子。他低头哈腰着瞥眼看看棠辞,又瞥眼看看柔珂,衡量了二人身份职位后毕竟笑嘻嘻的冲棠辞拱手道:“方才奴婢说甚么来着?棠大人果然节节高升啊,从翰林院冷板凳上一跃而起入了詹事府,虽品阶只升了半品,可到底是为太子殿下做事,底下不知多少人钦羡不已呢!这不,豫王爷也青睐于大人,来日必是前程万里!奴婢有旨意在身,得先去宜阳殿下那儿传旨,且容奴婢先行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