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闻言点头,抚须复问:“卿等觉得谁可担此重担?”
天子又是在一身盗汗中被恶梦惊醒的,那梦里有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大声吟唱七步诗,唱罢含泪大笑割袍断发纵身跃下高楼;那梦里也有早已作古的德宗天子厉声诘责他为何同室操戈手足相残;那梦里另有十二年前饮尽毒酒七窍流血张牙舞爪向本身索命的一众王子天孙;那梦里更有惨白着脸堵截右手小指立下老死不相来往誓词的懿慈。
天子几步塌下高阶,顺脚将地上不知所措翻身欲逃的促织踩踏致死,而后一手将太子掼倒几步远。张保等一众宫婢内侍皆跪倒在地,懦声劝天子息怒。
话罢,满殿阒然。
这般声泪俱下脆弱卑怯的模样清楚是畏惧罪恶,更惹得天子肝火中烧,眉毛一挑,喝道:“拿马鞭来!”
张保垂首低目,眸子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瑟瑟道:“宫门下钥前一刻,先是吏部秦大人递牌子请见,后是户部韩大人递牌子请见……”觑了觑天子的神采,咽了咽口水方道,“昨夜陛下千载难逢地歇得好,奴婢恐怕滋扰了陛下的清梦,又见时候已不早,遂留了折子,令二位大人先行归去安息。”
立在一旁的丁茂实本偶然党争,目睹适时而来的奏本几近淹没御案,才幡然觉悟本身此番竟是做了鲁王攻讦东宫的把柄,东宫荒唐无度,鲁王利欲熏心,天子膝下年纪合适可担当正统的两个儿子竟皆非爱国爱民的仁君!思及此,他不由气得两手发颤,浑身发冷,时感逢伤情急之下几乎开口劝谏天子应行纳妃选后连绵子嗣的为君正道,瞥眼瞧见天子神采已不大好,才勉强忍住。
这是个苦差,银子米粮拨下来了一起运畴昔层层剥削谁也不敢包管还能剩多少,涝灾如此严峻,灾情得不到减缓民气得不到安抚,湖寻两州百姓指不定满肚子怨气没处可发,先前不是没有受命赈灾的官员惨死于暴/乱的例子。
午膳后才要稍事憩息,昨日挨了通骂学乖了的张保立时进殿哈腰禀道:“万岁爷,御史丁茂实递牌子请见。”
欣然怅惘地接过宫婢递来的手巾,略略擦拭了尽是汗渍的脸颊,很久,轻声感喟。
清楚……清楚湖州的河堤是五年前由户部上奏得了旨意批红才拨了几百万两白银下去补葺安定的,戋戋落了五日暴雨,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也是个不奉迎的肥差,办好了必然升迁封赏,可实地勘灾负担照实禀报灾情的担子,灾情严峻几倍,沈旭周等人瞒而不报的罪恶便严峻几倍,俗话说师徒一体,沈旭周既是韩儒的弟子,也同时是韩儒的面子,此番若将韩儒的面子弃之不顾,今后即便升迁了怕也得落个举步维艰的地步。
天子一心只顾痛责太子,充耳不闻四周动静,挥腕扬鞭,忽见一道玫红色身影欺身为太子遮挡。
跪伏在地的太子低声哭泣,只穿戴乌黑中衣的脊背已现两三道清楚可见的血痕。
天子腾空甩了几下长鞭,呼呼作响唬得世民气中发怵,又扬鞭一指,挑眉怒喝:“谁许你出去的?你也想挨打不成?!”
天子狠狠拍了拍案几,痛斥:“唐颍恪!朕命你将这罐子砸了!”
天子岂会不知堂下诸民气中所想,面上一派安静下了旨意:“在京不管官阶品级一众文臣武将两日内就施助抚恤安设之事详拟一份议案上奏,佳者择之。”
户部尚书韩儒又谏扬汤止沸非悠长之策,当务之急乃调粮平粜,移粟救民,以免湖寻两州米商趁机囤积居奇攫取暴利。
天子冷冷瞥他一眼,声音也如腊月冬雪:“不见!令她归去!”
一则是湖州监察御史徐台弹劾湖州布政使沈旭周与寻州布政使原俊也将涝灾瞒而不报并同流合污擅改河道,乃至两州数百万百姓食不充饥流浪失所;一则是武安侯既户部尚书韩儒的请罪呈,言说沈旭周犯下如此弥天大罪与本身这个言传身教的教员脱不开干系,自请降罪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