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轿舆再望不见踪迹,周忱神采刹时黯沉,冷静不知所思,一旁清吏司郎中王坎来问他,是否还要扣问舜钰。
众衙役及舜钰皆跪迎。
沈泽棠亦不勉强,淡扫过乌门表里,膜拜着的黑压压一众,忽儿道:“知周大人集结刑部尽力彻查此案,舐犊之情可解。只提示一句,五年朝中大审即近,司礼监及三司已收文待备,欲动手审理冤错积案,想必大人未曾健忘。”
半晌,他摇点头,狠狠甩了一下衣袖,直朝门边久候的大轿方向,声带恼意:“回府!”。
周忱一愣,刹时明白过来,他身为刑部尚书,为周海之累,倒把这茬忽视了,顿时脊背阵阵生凉,欠身诺诺称是。
沈泽棠点到为止,目光已落于他身后跪地少年,穿月白直缀,在一众青衫红带衙吏间,格外夺目,逐命批示使去提他来跟前问话。
“还不跪下拜见?”批示使在旁厉喝,舜钰这才陡醒,忙双膝着地拜过。
周忱谨慎满面,谢答:“劳沈大人繁忙以外掂念,自感于心,只怕小儿此次终是在灾害逃。”言语间,倒底添上多少沉重。
很春意浓稠的景,却抵不进苦衷重重人的双目。
周忱忙点头答允,沈泽棠这才在轿里坐直身,揉了下眉心浅笑:“昊王奉旨进京,约我在鹤鸣楼酌酒,时候瞧着已晚,便不再叨扰周大人持续查案。”
舜钰身子止不住微颤,沈泽棠,宿世里她就怕他的很,即便现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目光温和的与她眼神交碰,她还是心跳如擂,镇静的连他何时松开她的胳臂,都未曾发觉。
沈泽棠原想免他的礼,想想算了!他这么怕他。
沈泽棠听着,神情不置可否,扫了扫少年胸前衣衿,还留有被人抓揉成团的褶皱,逐看向周忱,语气还是谦恭:“此人由肃州府学保举,欲入国子监进学,我即为国子监监事之臣,念与他师生缘份一场,若周大人查出他有害人道命之实,万望能知会我一声。”
绣墩草及鸢尾等草花在灰白的台阶缝里,抻着茎招展,一只白蝶儿忽起忽落,轻点下虞美人花蕊,又极快的翻墙去了。
本来宿世里,当真有个田府虔诚之仆,空怀希翼,孤守了一辈子。
稍刻工夫,老夫用蓝布帕子包着亲身送过来,舜钰接过,看看他,蹙眉问:“田叔你来何为?这里皆是官府的人。”
她那会听闻,竟是不信!
舜钰俄然悄悄感喟:“田叔你虽有一身不凡技艺,可我们当古人单力寡,只为轻易偷生而活,如若周忱一流逞凶斗狠,定是报酬刀俎我为鱼肉。此次毒杀周海,为我图一时之快,未曾考虑全面,现想来确是后患无穷,甚或连秦府都受缠累,今虽得幸运逃过,不见得下次有如此运气。”
周忱点头婉拒,只说皇上已派太病院太医来瞧过,无需在劳烦别人。
舜钰知他倔强,不再劝,目睹他欲分开,不知怎地,又极快叫了声田叔,田荣复转来,问可有事?
他在安抚她!她听得出来。
世人应诺恭送,批示使敏捷摆下轿帘,打道,一声鸣锣,年青力壮的轿夫稳抬起轿,先缓后快,脚健如飞而去。
刚辨过少年面貌,是轻易遭惦记的,连他这类清心寡欲之人,都起了赏识之意。
..........
周忱神情微凛,暗诧不知来者其意,现在吏部尚书李修新身染重恙,稍有差池,尚书一职必落此人,且他又是内阁辅臣,位高权重,万不得掉以轻心。
舜钰从老宅子出来时,双扇门正大开,午后暖阳掠过深灰的瓦檐,映得黑漆大门乌油油的发亮。
出了半晌神,舜钰把包枇杷的帕子解开来,伸手随便择了一只,剥去黄皮子,尝两口,还是摘得早了,那滋味,酸涩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