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兄!”一声简短号召,语气甚是斯文:“方见你朝我看了数眼,可有事么?”
舜钰不看不知,一看心蓦地缩紧,那双手的五指根根肿胀,蜷曲夹筷更显鼓粗,有精密的裂口及冻疮绷开,小妇人蹙眉。
他二人前后至桌前坐下,抱拳谢过。
舜钰松口气,边量起菜色,除满碗冒尖的粳米饭外,一盘八宝豆腐,一盘干笋煨火肉,一碟炒碧绿瓢儿菜,并一碗酸辣汤。
他身边坐着掌馔杜严,蹙紧眉头,似嫌酒臭,动嘴斥了几句,冷着脸站起甩袖走了。
舜钰吃得饱了,得闲四周暗扫一圈,学官还大多脸生,祭酒宋沐、司业吴溥未曾在,倒瞧着典薄李青田是个左手拿筷的,文籍方松问厨婆子讨了一碟糟鹅掌,也没几个,他吃的珍惜,几盏酒落肚,那原就是圆胖脸,愈发红滚滚的。
傅衡好分缘,舜钰端着托盘,还在茫然四寻那边落坐,西南角处一桌已有监生朝他们招手,表示他们畴昔。
更巴不得王桂落魄,没吃的心机,好把他那未大动的饭菜,再划半盘来裹腹。
“你不是不饿不肯来么?”傅衡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轻笑:“却本来是怕走路,想躲懒。”
不知何时,郝天禄走近跟前,同傅衡笑着说话,小妇人温眉扎眼尾随他身后,把手埋没在袖笼里。
他满面红晕,含混嘟哝两句,挥挥手只道无事,脚步亦深亦浅朝前踩踏,确切喝得有了醉意,那酒味儿浓烈的隐入雨里,却似还在她鼻息处缭绕。
傅衡顺她指的方向瞧去,语带羡慕道:“那监生名唤郝天禄,字予贵,明三月春闱同我一道科举,是个有才学的,得宋大人赏识,夸他湛深经术,制艺清真雅正,是进士落第的热点人选。”顿一下,轻说:“你瞧他娘子的手......!”
粗糙大手接过一只铜托盘,一碗饭,二三盘菜,再添一碗汤,最后把一双筷著搁上托盘,听得“咯嘣”碰撞脆响,便可端去随便寻个空位,坐下温馨的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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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学规严令,不准边吃边交头接耳,但若你言语轻低,监役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通融。
又寻了会张步岩,不晓得坐在那里,或已吃完走人不定,视野恰落在不远一对伉俪处,小妇人素衣麻裙,发髻仅插枚雕蔷薇花的银簪子,只用汤泡了饭一碗,拣着瓢儿菜吃,即便去夹肉菜,也是挑进夫君的碗内。而她夫君,正自顾自的大口扒饭,大口嚼菜,吃得风声水起。
她原还不觉饿,此时看着,倒勾起了些许食欲,夹一筷子干笋尝了尝,满嘴的腌香味儿,又把汤舀一勺,酸酸辣辣地,实在开胃。
郝天禄先还客气,待听得这新退学的生员仅分在广业堂,神情就很淡了。
片云浮游,天气阴沉,人迹也渐稀松,方松从她身前过,一个踉跄差点两人撞上。
舜钰看了会,扯傅衡衣袖,低问那对伉俪是谁。
“他又在为明日背书烦恼,《大诰》背不通畅,明日等着挨板子,刘学正但是出了名的峻厉。”
“这里监生食宿免费,可家眷倒是要收宿银的。”傅衡见舜钰沉默不语,低道:“予贵兄家道贫寒,他妻就在杜严部下寻了个差事,替这里的监生浆洗补缀衣物度日,可免除食宿费,还能按月发些例银,供予贵兄买些笔墨纸砚此类的文物。一晃就四年,日夜不歇,实在贤能淑德的很。”
舜钰瞅去,初来点头认过,也在广业堂读书的监生王桂,此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拎着筷箸在饭菜里拨拉,就是抬不起送入口里。
宿世在太子府里,曾从井中打捞起一具脸孔恍惚的女尸,舜钰躲在山石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粗役将女尸抬上板车,覆盖上白布,要从小门运出府去,他们行走的极快,便会颠簸,就见一只胳臂悄悄垂荡下板车沿儿,与这小妇人的手,一色的青白暗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