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期仍不放弃,诘问道:“莫非就没有人替祖父正名吗?”
张靖徐行上前,立于邵长韫身后,双手攥起复又放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辛夷没法,只得取了件挡风的衣裳与子期披上。本身则提了盏羊角风灯,也未曾轰动旁人,携了邵子期,两人一起摸黑往前院而来。恰好因着此举,才叫两人撞见了方才一幕。
邵长韫听得张靖略为短促的喘气之声,侧身笑道:“张叔,要说甚么直言便是。”
“为何,明显就是别人不对,祖父……”邵子期倔强如同一杆顶风翠竹,固执说道。
“老奴……”张靖心内挣扎了半晌,还是游移问道:“那玉玺之事,爷已同廉王说了?”
“嗐!”张靖长叹一声,连连顿脚,终是摔袖去了。
“也是。”张靖嗐声说道,“这几年间,萧帝日渐多疑,也恰是因他手中未曾握着阿谁真正玉玺而至。一缕清风,偏生要当作个旋风,真真好笑至极。”
“爷,老奴是替老主子不值!”张靖大嚎了一声。“真想直接冲到那狗天子的金阙城中,一刀体味了宿恨!也落得个痛快!”
沈辛夷眸色润润,闪现出被净水感化过后的通透澄彻,她悄悄摇首,喃喃说道:“娘亲不知。”
邵长韫将声嘶力竭的吼怒尽数困于喉间,如同一只困兽般轻声哀鸣。他的明智奉告他,他不能大哭,不能大呼,不能有一丝松弛。
“为何不知。”邵子期眼中迷惑顿起。
“爷!”张靖不甘道。
“张叔,夜深了,您老先归去歇息吧。”邵长韫背身相对,从喉间缓缓地挤出了一句话。
“以是娘亲不知。”沈辛夷勉强一笑,腔调涩若黄连。
“请。”邵长韫轻声道。
邵长韫喉间收回几声恍惚地笑音,腔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叹道:“身为谋士久了,未雨绸缪四字早已深深切于骨上。也恍若成了身材的一部分,再也丢不开了。也罢,就如张叔所言,路未尽,怎能心胸悲意。”
“寄父……”
邵长韫面露无法,只得直言相告道:“廉王业已应下,如有那日,这暗格内的玉玺便拜托于张叔了。”
“孩儿……孩儿不能为您正名……”
邵长韫凝目于朗朗夜空,目光萧瑟悲芜,似一名垂暮待毙的耄耋老者。他紧紧攥在窗框上的两手,早已青筋遍及,如盘根错节的木节树根般可怖骇人。
“爷,实在是……”
不知何时,立于窗外的两个黑影悄声退去。
邵长韫轻微一笑,他知张靖生性朴重,夙来不通宦海里的场面话,遂耐烦解释道:“碧螺春茶,汤色碧绿清澈。而那普洱茶汤,光彩橙黄稠密。两茶相较,只这一个黄字,张叔莫非不懂吗?”
邵长韫声涩语噎,诺诺不止。他敛袖拜倒,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张叔,慎言。”邵长韫立品不动,一字一句,却饱含悲怆与无法。
现在且说萧辕夜话归去以后,张靖自门外出去,便见邵长韫负手立于窗前,神采飘忽,不知归处。
黑夜如同一只贪吃巨兽,将邵长韫内心的痛苦与无法如数吞下,只余下一丝清浅的悲鸣回环于渺渺星空当中。
沈辛夷一愣,她不知彻夜的事情,邵子期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她放动手中的羊角风灯,缓缓蹲下身来,与邵子期的双眸平视,沉声说道:“彻夜之事,你承诺娘亲,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他喉间收回一阵阵降落而又恍惚的嘶吼,寂然卸力斜靠于窗棂之上。阖目低首,如同帝王陵前精雕细琢的石像生普通,庄严而又沉重。
沈辛夷一把将子期揽于怀中,声音颤抖萧瑟。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警示子期道:“人再强,又怎能同天斗。天垮了,这人间生灵又该如何自处。他不能,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