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时候,落了一天的雪点子终究停下。猗兰殿前廊宫灯通透,亮如白天,雪毯子一向遥遥延长出去,汉宫飞檐落错,俱是一片银装素裹。
她再回神,天子的手已然收了归去。面前是人主帝君,玄色冕服龙纹,耀耀天子之威,伸手不成及。
天子打断她:“堂邑翁主乖张放肆,现在见君颜,这份儿胆性倒是半点没变!”天子话里有点调侃的意义:“你胆儿肥,跟朕说话,半分不怵,少承想有皇祖母庇护,朕会拿你没体例!”
她悄悄一颤,这才跪下:“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极!”
红色大氅曳地,似一朵娇妍的花,在她膝下绽放。她前额发绺仍攒着雪絮子,此时遇了暖,化成了水,顺着发绺滴下。她双颊生红,被冻的似缓不过来,全部身子都是僵的,直挺挺杵在那儿,风一吹,似轻浮的空壳纸人儿,摇摆着,跪也跪不稳妥。
蕊儿身后另一名宫人也依礼伏身拜道:“婢子拜见陛下!”长裙曳地,那一圈儿翻花边沿竟在簌簌颤栗。
天子居高,嘲笑道:“陈阿娇,你哑了么?”
“彘儿,你拿呀!”阿娇笑着催他:“将近化掉啦!”
阿娇的手仍未收归去,那雪水沁着冻僵的手指骨,红的吓人,直到身后嬷嬷“嗳哟”一声叫了起来:“小翁主!这可怎生了得?冻成如许!没的作了病呀……”她才瑟瑟缩回了手,那有些错愕的小神采,半点儿不像平时乖张放肆的陈阿娇。
蕊儿跪地,声音抖的不成模样:“婢……婢子拜见陛……陛下……”
她的眼神垂垂暗淡下去,似有星芒垂落,忽地便在眼底呆滞。是失落,另有一丝丝难过,跟着这寒天冻地的永巷,一并沉寂。
阿娇站在那边,仍然咯咯笑着,好似底子没有发觉他并不欢畅似的,她伸出的手一向没有收回,掌上那枚莹透的雪球儿垂垂化了水,从她手上一滴一滴滴下来……
心跳的愈发快,那暖炉熏着半丝儿不生暖意,反是极冷,好似雪絮子落进了内心,化了开来,冰冷的雪水倾头倒下……
他觉得阿娇会哭,但她并没有。但那神采,却叫他毕生难忘。他十六岁御极,而后见惯后宫莺莺燕燕,再没有在任何一名后妃脸上,见过阿娇当年的神采。
他从她手中高耸抢过那枚雪球,只顿了一下,便扬手,狠狠砸向内里透明雪地!一声轻微短促的闷响,雪霰子似灰尘普通扬起……
“免,”天子略一顿,眉头微微皱起,这才叫“免”,她正要起,却见天子的手伸了出来,做了个“扶”的姿式,却并不较着,她天然不敢将手递上,天子挖苦道,“你来这里做甚么?”
阿娇叹了一声,低眉敛了丝儿气势,这才道:“现在报酬刀俎,我为鱼肉,……臣妾怎会不怵?只是……阿娇念着皇祖母,这才敢犯君颜,望陛下恕罪!”
天子问话,却不成不答。陈阿娇觑天子,眼中还是当年再熟谙不过的情状,她眉角微扬,蓦地有些倨傲:“陛下并无禁足令,妾居长门,未曾承圣旨,不成太长乐;况然当朝以孝治天下,外祖母病逝甚急,臣妾……”
她吸了一口气:“没的叫人重视!我们快去快回,哪来这么多事儿!”边门里停歇天子銮驾,她余光倒是觑见了,却没在乎,只当是当差的内侍迎了风雪,落脚歇在这里。那两名随行小宫人常日里聪明非常,现在竟也没的眼色,未曾想到天子竟会停銮此处。这大大好的长乐宫,凤仪高阶,宫室叠嶂,天子当入正宫门,谁会想到,恰好巧的,竟在这里遇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