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天子——”很沉的声音,仿佛瞬息间要将整座沉暮的汉宫覆盖……
他在等太后一句话。
天子高贵的母后终究开口:“她死了——”
他一顿,眼神也随之沉了下去,旋即,故作不解地松松一笑:“母后,这是毫无关联的两桩事。”因提起被角,扔了远去,正下床——
终究轮到她了。
“秽/乱后宫,与男人私通。哀家手中有证据,绝没冤枉她。——如许的罪名,说出去,好听?”
几欲流下眼泪来。那样的哀痛,不该属于只手遮天的帝王。
“她不是平常女人……”天子忽地盯住太后看,那一束光垂垂地收去,眼睛半眯起来,瞳人里似笼着一团的雾气,他仿佛不熟谙太后似的:“母后,您晓得朕在说些甚么……她不平常,她是谁——母后您晓得。”
天子梗着脖子,觑太后道:“母后,朕是刘氏子孙,朕一向都记得……”太后原想天子总算揣摩清楚了,既这么表态了,便是不筹算为个女人与他的母后复兴争论了,才舒缓没多久,不料天子拔高了声量,冷冷道:“也请母跋文得,朕姓刘,我大汉的江山也姓刘!顺天者,皆是朕的旨意,若违朕旨意,便是违天命!母后懿旨皆须紧缀‘奉上谕’,既是奉朕的号令,——还请母后让一让。”
天子忽觉不对劲儿,亦不再顾周身冷冰冰的氛围,猛地起家,执意要走,他身子差的很,站还没站起来,面前一昏,便又颓顿下去,跌在榻上……
“朕只想去瞧瞧她,母后,这么些年来,她受尽了委曲。朕想来,愈发的难过——朕对她的豪情,与后宫众妃嫔是不一样的,我们一起磨难过来,朕知她在朕内心,有多首要。朕不是周幽王,娇娇也不会是祸国妖姬,朕尚能矜持,江山与美人,朕知被选甚么,祖宗的基业,也毫不会在朕手里就义。母后,朕很累,有她在,朕偶然便会想起小时候与她一同肇事的日子,偶尔也会高兴。母后——朕就拿她当个高兴果子摆宫里,您也如许想,好么?她只是个高兴果子,不是红颜祸水。”
刘彻拖着病体,掀了玄龙绞丝锦被,艰巨起家,他迟缓打量四周,阖宫众妃嫔皆在,但依例是不准靠近龙榻的,仪态万千的美艳宫妃,似一件件小巧有致的陈品,远远摆着……在他榻前守着的,除皇太后外,另有几位品阶高的宫妃。
他只觉疼,又极恨,心头似有千万只虫在咬噬……她与刘荣,把他当何为么了!
有那么一瞬,她竟想起了当年长乐宫的老太后。太皇太后窦氏,多么傲岸果断,是块在朝的料子,最后却被儿孙们绊跌了一跤又一跤。于长乐宫高座,好久烦复孤冷的夜晚,大抵也是极孤单的吧?
“朕……不信……”天子的眼神裹上一层阴翳,快速,眼底仅存的活力都要没了下去。绝望,漫天的绝望像潮流般袭涌而来,帝王的孤单,每天都在反复,每天都在叠累,但这些许年来沉厚的孤单,竟全比不上目前这一瞬!
“她犯当诛的大错,哀家竟要为保护她弃汉家庄严于不顾么?”王太后仍然振振有词,她是无错的,但当然,——是陈阿娇该死。
太后背转过身,连瞧都不欲再瞧天子了。大略有气儿,气天子不争,她雄才大略的儿子,仿佛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么一副让人瞧着便气的病恹恹模样。
天子一憷,竟有几分信赖了。
他多么聪明,该晓得的,不该晓得的,只要旁人一个躲闪的眼神,他便捏了七八分准,全数了然。
天子便欲拖病体起家。
阖宫皆沉寂,世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炎热的宣室殿,在那一刹时,仿佛跌入冰窖,全部儿都被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