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日磾用心吞吞吐吐,令天子急追不已。
金日磾道:“日前臣路经甘泉宫,见甘泉宫外有一老妇,坐地而哭。臣问,汉室昌隆,百姓居宁,老妇因何而哭?那老妇道,陛下负她,她因近不得甘泉宫,故而当宫门而哭。”
天子坐宣室殿明堂,众老臣满铛铛跪了一地。自太子自戕动静传入京畿,京畿之地已乱作一锅粥,早朝各位臣工众说不止,天子一时愤恚之下,怒喝罢朝。
天子已是老迈,袖中伸出一双枯枝普通的手,绞丝玄色章纹自腕上复起,斑班驳驳衬得这手上白叟斑更是招眼。
“那老妇便是这么说的,她称言她乃太子之妻,陛下以玉聘之,这多少年来,却废言忘诺,将当日所允之事抛之脑后,她说……她还说、还说……”
这时,群臣跪列中忽有一人爬出,言:“臣有奏!”
老妇合掌道:“大汉有如此忠臣良善,乃汉室之幸。”因跪泣曰:“老身刘氏,拜大人之德!”
这满朝文武闻这一句“愧为人君”,俱面露骇色,惊看金日磾。
金日磾为人刚正不阿,最恶奸佞小人,如有曲直未辨,令他明判,倒也是个好主张。只这金日磾官高位显,又岂是普通百姓所能见到的?再者,此种朝廷栋梁,常日为朝廷分忧,诸事冗多,如何有闲暇来管百姓之戋戋小事呢?
邴吉凝神听着,那妇人缓了缓又说:“现在这世道,佞臣败怀朝纲,鼠辈横行,欺陛下老迈,诬太子无德,邴大民气忧庙堂,如何忍见大汉大厦倾颓?”
“摆驾——朕说了,摆驾博浪沙。”天子一字一吐,似每一字都用尽了满身的力道,他的手在微微颤栗。
天子也抬起眉,欲见这异数之人是谁。
“朕老了,朕老的要入土了!你们不让朕安生!朕欲幸博浪沙,你们个个如丧考妣,朕掘你们祖坟么?!”
众皆讶然。
老媪道:“现在你只消带我见金日磾,老身自有体例回转。”
“罢了罢了,老妪血冤,邴大人恐故意有力,我便也不难堪你。只消你带我去见一人便可,老身与他分辩,他自会帮我。”
群臣皆相望。
“哦?”天子猎奇望他:“你有何奏?”
他坐明堂,玉藻之下一双眼已是昏花。手中只抚一枚玉,玉作温良。天子只觉这一滴一滴的凉,沁入骨,复又被他指端的暖和所盖,逐步地融会。又温又凉。
因问:“还说甚么?”天子瞪大了眼睛,顿时来了精力。
邴吉猎奇道:“是何人?何人能为你……为你……”邴吉考虑着应如何说话,若说“为你沉冤”,那岂不暗认了天子害人,而这老妇所言句句失实?天然是不能如许说的。
那老妇似也重视了邴吉的窘态,却满不在乎,因说:“车骑将军金日磾,此人便是老身要见的人。”
他像个孩子似的,此时说要做甚,便顿时要做到。人啊,愈活,便愈往回,心智愈发像孩子。天子现在便如此,因不知犯了何疯痴,沉疴愈重,愈要赶路往博浪沙去,殊不知舟车劳累,如何能将养?
金日磾道:“这老妇人说,当年有玉为凭,陛下亲手交给她的。”
不想天子竟没起火,只诘问:“她有何凭何传闻朕不兑现允她之事?”
却本来乃陛下昔日所幸之臣金日磾。
“那便无说了,马上——摆驾博浪沙,朕一刻也不肯等了。”
“老臣惶恐!”
天子讶异非常:“朕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