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奭一本端庄,连头也不敢抬起瞧他的父皇,道:“父皇,儿臣知父皇……为君者劳累忧愁……”
那宫女子缓缓地将头抬起来。
天子一把揪起她的领子,狠戾非常:“朕问你——十几年前你消逝无踪,现在却为何俄然呈现在朕的面前?你不怕朕将你挫骨扬灰么?”天子收力,将她的领子握的更紧,口齿间吐出这个十几年前教他啮齿深恨的名字:“淳于衍?”
他们父子对案而坐。烛台上蜡烛已燃了半支,滋滋滴下的烛油固结成块,烛芯处偶有“哔啵哔啵”的响声塞入耳中……
此时帐中只剩了他们二人。
她抬头瞧着君王,她有很多年没有好都雅天子了。畴前椒房殿当差时,她就晓得,今上待皇后情深非常,她也曾恋慕过皇后,女子能得夫君如此,当平生无憾,更何况,这夫君……还是普天下最高贵最巨大的帝王。
“朕帮你概括的挺对?”天子用心逗他:“你比来跟谁习学?看来朕得贬他的官儿,把朕的太子教成如许,一句话能说清的事儿,拐弯抹角说这很多!”
“奭儿好好安息……”
她张口道:“方才那少年,但是太子?”
他便放下心来,心忖这只是一个老宫人,许是在汉宫当差已久,便被调派来奉养谒陵的天子起居。委实没有他所想的那层意义。
天子揉了揉额角,眼微闭,并没有再看太子。
天子既已发话遣他辞职,他身为太子,也不便久留了。因跪谒道:“儿臣冲犯,儿臣辞职……”
天子眉头微蹙,一双眼里惊奇与怔忡一闪而过,他掩蔽的很好,仅仅只是那么一刹时,便又仿佛甚么也没有产生。那双眼睛,复归安静。
那女子仍不动。
淳于衍面上无悲无喜,对于君王大怒,她仿佛早有预感。
“但朕不明白,朕做了何事教你这般曲解?”
待太子行出大帐,天子将书柬狠掷地:“当年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想本日,我们能在此处见面。”
刘奭说到这处,便瞟了一眼驻跸大帐中……
天子忽失了耐烦,不欲再与她相说。他毕竟是帝王,喜怒难测,方才还温吞吞的眼神里忽现煞气——
天子一抬脚撂翻了脚盆,溅出的污水泼了满地,她并未躲,那污水溅了她半边,连衣服也湿了个透。
那女子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婢子也未曾想过,今时今地,我会呈现在此处。陛下还恨我么?”
天子沉稳如炼,因说:“奭儿,君臣最忌猜忌,父子亦如是。朕如何待你,从小到大,你应心中明显……我们父子之间,并无立储之嫌隙,朕一贯看中你,自朕御极那一日,朕便知,今后这大汉江山,朕必托付与你。只因你母后乃朕荆布之妻,朕爱重你母子,这平生,毫不会变。你是朕第一个孩子,既是嫡,又是长,于礼、于制、于情,朕都被选你。”
太子仍跪着,眼中有犹疑、不解,乃至是惊骇……
“鄂邑长公主乃孝武天子之女,辈分高,职位高贵,当年扶养昭帝长大,居功至伟。便是仿效当年孝武天子之长姊,为陛下选挑美人送入宫中,亦可称善。儿臣绝无异言。但……本日乃父皇奠陵之期,这时候选侍美人进送,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是太子,奭儿长得极好。难为你竟还记得他。”
连他的父皇,在他面前,都只是一个昏黄的影儿……
天子便摸起书柬,随口一问:“你是何人所派?”
“朕晓得啦,”天子摆摆手,“但是……朕这帐内,哪有女子呀?”
“奭儿,阿谁……你是想说,鄂邑长公主为朕进送美人,在此时、现在、此地?”
天子再道:“他是像皇后,奭儿同平君一样,仁慈暖和……朕对他留意甚高,他会是我大汉最贤明的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