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泪是滚烫的,顺着脸颊流下来,只那么一会儿,便被冷风吸干。巴巴的像有一块硬板贴着面儿,好冷好难受。
想着想着,我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我微微弯下腰,手支着墙,谨慎翼翼把脚往下一跺,半个身子便滑了下来,再悄悄一撑,脚尖险要碰到地啦,我谙练地松了手,往下一跳,整小我便稳稳地落了地。
幸现在夜是上元节,二毛家黑洞穴东像个砖洞似的,但这陋巷邻居们却家家掌灯讨喜庆,流进的光充足照明二毛家半边院子。
这半宿便缩在这里,一场好梦。只到下半夜,我俄然平白醒来,内心只觉凉凉的,那里不对劲儿,又觉不出甚么,便翻个身,持续睡了。
“下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极!”
嘿,柴火打多了吧?白干!——我内心嗤笑,二毛他爹破算盘打得精,年年把柴垒得跟山似的,这会儿栽跟头了吧!搬场都没搬完!
我坐在台阶上,呜呜地哭。越想越悲伤。丫丫为甚么那么多人讨厌?娘啊娘,丫丫这么招人厌,为甚么还要把丫丫生下来?如果丫丫不在就好啦,娘就不会死,兄长与君父也不会平生都不欢愉。
我极小声、极谨慎地嘟囔,好似说得再大点声儿,唇齿间这个名字也要消逝不见了。
再一会儿,我便真笑不出来了。
我缩了缩身子,把本身裹成个球。满脸的泪都被冷风阴干了,皴得可疼。我摸了摸脸,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心说今晚就在这儿落脚一宿,兄长见丢了二丫,必然会寻,但君父讨厌二丫,兄长不敢违逆君上,找一阵儿就不会再找了,就会忘了二丫。
“二毛,我返来啦——快出来玩儿!”
我瑟缩着,却还壮着胆朝方才那踹门的大汉道:“我冷,我要出来睡觉。”
现在铁风铃糊成了烂泥。
娘不要我,生下我那天就走了。君父不要我,更不爱我,对我厌憎非常,现在连那样好的二毛也不要我了。把我送他的铁风铃扔在风里,任由它糊成了一坨泥,坏二毛,欺负我……
我磨着劲儿认了好久,差点哭出声来。
破门呼呼漏风,关了跟没关似的。要真在这儿蜷一晚,还真挺冷。
十一岁时的“惊骇”,就是如许谨小慎微。很多年以后,我还能清楚记得这一晚的场景,心跳很多快,小指甲都快把手心的皮给抠破了。
老是欺负我。
这柴火也是积了灰了,年年受潮,无人看管,想来燃烧也点不着了。——我绕了开去,进了人家灶间。
夏季苦人家日子难捱,不像宫里,冬有炭敬,夏有冰敬,如何也不会冻着热着。贫民,就像二毛他爹,喜好打柴攒着,看着堂屋下一堆一堆垒起的柴火,就仿佛瞥见了一个旺火火的夏季,内心头高兴吶!
我咬牙缓了好一阵儿,才打挺子爬起来。摸摸膝盖,只觉火辣辣的疼,黑灯瞎火用劲儿看还眼睛疼,也不管啦,想也是破了皮。这会儿又觉二毛不在是好啦,不然被他瞧见,准得嘲笑我三天不成。
我被迫出门去,堂屋外站了呼啦啦一大片人,他们个个着形制官服,手举火把,整齐庄严,跟强盗似的。
他竟来了。
抢钱都抢得这么有规制。
再过一阵子,我便去把艾嬷嬷和阿娘都接来,我们还过畴前的日子,一家人,开高兴心的。
真怕醒来又在上林苑,绸衣虽华,缎枕虽软,但也睡不了个好觉。只要在宫外,只要了无束缚,我便高兴,哪怕睡在柴草堆里。
哎,真疼!
我站在阶上往外看,墙外的巷子里另有人,一把把火顶风怒怒,仿佛嘶信子的蛇,风把它往哪儿吹,火便往哪儿伸展,烧红了长安半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