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到了翌日,忽而传了话来,说是让那刘姥姥于大观园中旅游一番。黛玉只是略一点头,并不在乎,春纤倒是早有考虑,忙令清算一回:“我们这里旁的都是好,只一样,也太狭小了些。及等人过来,屋子里且盛不下。”
来人便笑说了一回,倒是薛阿姨去王夫人那边闲坐,偏正赶上她令人打了新样的金饰,又特特与宝钗择了一份,薛阿姨便想起这丁香簪子来――这簪子虽是小物,款式倒是江南时髦的,极新巧小巧,倒与京中的分歧,也合凑个新奇。
王夫人便不再说话,黛玉在旁瞧着,不由拿眼睛忘了那床榻一眼,见着上头青纱帐幔,藕荷色的衾褥稍稍刺了几朵花儿,俱是非常朴实,心内不免点头:那刘姥姥虽不过是个贫家老妇,算不得甚么紧急的客人,到底也是外客,且这一行人过来,偏摆出这般素净的安插来。她这么个谨慎的人,原不该这般的。若说一时不察,那这般素净是平常所住,竟是可骇了。张岱有一句话说得好:人无癖不成与交,以其无密意也;人无痴不成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她这么个年青女孩儿,倒比珠大嫂子还素净简朴,却端的密意真气再无半点……
宝玉还要再说,宝钗却笑着道:“我也听过那妙玉,旁的不提,于茶道上倒是不俗,原还想着本日说不得有这一份口福,现在看来,倒也一定。”见她开口,黛玉唇边三分笑意,便只余下一丝儿,言语也淡淡的:“薛姐姐谦逊,你自来博学多才,想来这茶道上面也是精到,何必做司马牛之叹?”
“我何尝不晓得,只是如许的事,我是不肯沾的,也是不能说的,不过含混着罢了。”黛玉唇角一抿,眸光幽幽,竟似含着一汪秋水:“不然,又能如何?端的说破,老太太必是要恼的,宝玉便有百般不好,在她眼底也是一万个好的。我虽是外孙女儿,到底姓个林,再不能比。若说是太太等处的原因,她们辩论起来,我又有甚么趣儿?且也不是至心,我再不肯意的。”
王夫人一顿,凤姐儿忙笑着岔开话来,贾母听了只笑了一回,又道软烟罗、霞影纱两处,说得纵情,方起家拜别。黛玉从旁看着,也不言语,只与紫鹃叮咛两声儿,便带着春纤而去,内心却很有些考虑:老太太言语与常日分歧,想着是为了前头湘云那事儿。偏太太也是心有成算的,只怕今儿一过,背面又要兴出甚么事儿来。
王夫人并凤姐儿立时笑回道:“她本身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她都退了归去。”便是薛阿姨也是笑着辩白一句不大弄这些东西。原说着便这么畴昔了的,不想贾母却点头,说出一番话来:“使不得,她固然费事,倘或来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青的女人,房里这么素净,也是忌讳……”
三人正自说着,贾母已是在上首笑问宝玉,便放下这一段,只与她凑趣。及等这一日赏玩返来,黛玉不过淡淡,宝钗却斜倚在窗下,凝神考虑起来:这些光阴过来,阿姨常常透出一丝意义,偏老太太那边却未曾松口说一句。本日更了不得,在林丫头那边便借着话头问了阿姨的讹夺,那还算小事儿,到了本身这里,更加甚么都说出来。虽则宝玉待人的心是好的,论说聪明脾气也是一流,虽有几分惫懒,旁样东西也未曾差了分毫,又有阿姨的情意在,到底也没个意趣。
及等刘姥姥过来,世人坐下,黛玉便捧了小茶盘送了一盖碗茶奉与贾母。王夫人正要道一句不吃茶,黛玉转头便从春纤处重头捧了一个小茶盘来,内里两盖碗茶,却与王夫人并薛阿姨,背面春纤并紫鹃又与世人奉茶,色色全面。王夫人便将到了喉头的话咽下。贾母望了她一眼,又与刘姥姥谈笑两句,方道:“这花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