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现在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一定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现在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传闻,忙叩首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安身之地。”贾母嘲笑道:“你清楚使我无安身之地,你反提及你来!只是我们归去了,你内心洁净 ,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办理行李车轿归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昔日,本来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迷惑,悄悄思忖道:“平日并反面忠顺府来往,为甚么本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倒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出来。看看宝玉,公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活力,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悲观,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境地。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甚么!莫非于心不敷,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传闻,方退了出来。
刚转过屏门,不想劈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昂首一看,不是别人,倒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低头沮丧些甚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辞吐,还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感喟。你那些还不敷,还不安闲?无端如许,倒是为何?”宝玉平日虽是吵嘴聪明,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慨,恨不得此时也身逃亡殒,跟了金钏儿去。现在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未曾闻声,只是怔呵呵的站着。
却说王夫人唤他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劈面赏与,又叮咛请几众和尚念佛超度。他母亲叩首谢了出去。
世人听这话不好听,晓得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出来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普通,那板子更加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转动不得了。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挂念宝玉,忙出去看时,只见本日这顿打不比昔日,又是心疼,又是活力,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垂垂的止住,早有丫环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胡涂东西,也不展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出来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世人传闻赶紧出来,公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跟着贾母、王夫人等出来,送至贾母房中。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主子!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如何又做出这些没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多么草芥,无端引逗他出来,现在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