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宝钗又向湘云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前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当然怕说熟话,更不成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爽,天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甚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无益的书看几章是端庄。”
袭人办理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向他说道:“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现在打发你与史女人送东西去。”那宋嬷嬷道:“女人尽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清算了就好一顺去的。”袭人传闻,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内里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又说道:“这都是本年我们这里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与女人尝尝。再前日女人说这玛瑙碟子好,女人就留下顽罢。这绢包儿里头是女人上日叫我作的活计,女人别嫌粗糙,能着用罢。替我们存候,替二爷问好就是了。”宋嬷嬷道:“宝二爷不知另有甚么说的,女人再问问去,返来又别说忘了。”袭人因问秋纹:“方才可见在三女人那边?”秋纹道:“他们都在那边商讨起甚么诗社呢,又都作诗,想来没话,你只去罢。”宋嬷嬷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别的穿戴了。袭人又叮嘱他:“从后门出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宋妈去后,不在话下。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情。”晴雯道:“如果我,我就不要。如果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莫非谁又比谁崇高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奉告我晓得晓得。”晴雯道:“我奉告了你,莫非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好乐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情,也不犯管别的事。”世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讽刺打牙儿。一个个不知如何死呢。”秋纹笑道:“本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晓得,我陪个不是罢。”
次日一早,便又往贾母处来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宝玉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委曲启事奉告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诗看,先说与他韵。他厥后,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史湘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甘心。”
湘云只承诺着,因笑道:“我现在内心想着,昨日作了海棠诗,我现在要作个菊花诗如何?”宝钗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湘云道:“我也是如此想着,恐怕落套。”宝钗想了一想,说道:“有了,现在以菊花为宾,以报酬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奇,又风雅。”
宝玉返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至房内奉告袭人起诗社的事。袭人也把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去的话奉告了宝玉。宝玉听了,鼓掌道:“偏忘了他。我自发内心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另有甚么意义。”袭人劝道:“甚么要紧,不过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安闲,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奉告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宝玉道:“无妨事,我回老太太打发人接他去。”正说着,宋妈妈已经返来,答复道生受,与袭人道乏,又说:“问二爷何为么呢,我说和女人们起甚么诗社作诗呢。史女人说,他们作诗也不奉告他去,急的了不的。”宝玉听了立品便往贾母处来,立逼着叫人接去。贾母因说:“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宝玉只得罢了,返来闷闷的。